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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红妆玄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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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绸缎的遮掩下,那两个趴着的身影显得颇为滑稽。
李嘉凤下意识地微微眯眼,仔细一瞧,确确实实是两条大青虫……不对,两个穿着青衣的人。
只见左边那人身形壮实,穿着锦衣华服,可那模 样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刚刚一看到他,整个人就瞬间僵住,差点就从墙头上摔下去。
蠢笨不堪,却有点眼熟。
右边那个则显得纤细矮小,一看就是那种精心供养起来的富贵闲人模样。
李嘉凤心里暗自道,这两人穿着如此华丽,却如此不成体统地趴在墙头偷看,实在不像样。
长得倒挺合胃口的,可惜不是女儿……
他又在想什么呢?李嘉凤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军营里全是糙老爷们,自己是几年没见过女子,估计是憋疯了,那边明明是两男人。
他现在就是女儿身,暴露可是欺君之罪。
最担心的是皇帝给他安排亲事,嫁一个臭烘烘的男人,不过眼下至少安全。
李嘉凤在心里默默想着,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从不排斥男扮女装,熙宁公主的身份更让他如鱼得水。
交出虎符,换来镇北都督府的设立和统领权,表面上亏了,实际是李嘉凤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功高震主无所谓,狄戎入侵就披甲赴战,边境太平就闲散一生。
唯独不愿再见狄戎铁骑之下四散奔逃的百姓,村子被烧杀抢掠后燃起的烈火,和被肆意奴役的大昱子民。
一辈子女儿身又如何?
红妆映玄甲,乌丝落黄沙。
他既姓李,大昱江山就是扛在肩头的责任。
皇帝不放他出京,他的几个好哥哥可忍不住赶走他。
回想起十五岁那年,也就是咸淳十四年。
那年气候比往年冷上不少,他和不受宠的娘吴充容住在偏殿里,冻得瑟瑟发抖。
炭火被克扣了去,只留下宫女太监们烧的劣等炭,还要精心计划着烧,每晚睡前就要把火笼住,担心浪费一点热气。
他母妃告诉他,等及笄后封了公主府,她就跟他去皇宫外享福。
可惜没等到李嘉凤的及笄礼,等来了狄戎入侵的噩耗。
皇城冷,朔北只会更冷,牲畜们没草吃,大批大批牛羊饿死,然后轮到了狄戎人。
不坐以待毙,就只能抢尚有余粮的邻居。
弱肉强食本是自然之理。
大昱边境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劫掠一空,整村整村被屠戮,老弱妇孺悉数不放过。
镇北军在前朝是大昱无往不利的铁骑,而在咸淳一朝则成了软弱的废物。
蛮夷被女帝打怕了,自然不敢惦记大昱。而新帝连战无不胜的女皇之位都敢篡,更助长了咸淳帝的虚荣心
为了彰显四海宾服的盛德,不仅削减了外族岁贡,军费也是一削再削。
朝中纨绔在禁军营混资历,稍次一些的全进了镇北军,导致军队论资排辈现象严重,腐败不堪。
大昱在咸淳帝手里,逐渐被掏空成脆弱的空壳。外表蒸蒸日上繁荣无比,内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狄戎只需一战,就摸透了大昱的底。
铁骑长驱直入,镇北军连连溃退,丝毫不见昔日的强大。
乌蛮也趁机作乱,占领西南几座城池,意图瓜分大昱。
家国危急,咸淳帝慌忙从天牢里放出女帝麾下的大将,匆匆任命。
包括镇北军前统帅扈还山。
可咸淳帝完全不放心,李氏江山交给这些反贼风险极大。
于是急召兵部魏延年、太傅习望蟾商议,除了他们还有哪些皇子能胜任。
诸皇子虽心机缜密,互相斗得你死我活,对于上战场送死的事却不敢干,一致推诿扯皮。
咸淳帝怒极,说道谁若击退狄戎,封皇太子。
仍无人敢应。
狄戎气焰嚣张,扬言要攻破皇城,掳掠宫妃皇女,连和亲求和也不愿意。
然后原本计划被和亲的李嘉凤站了出来,主动请缨上阵杀敌。
“九公主!”
耳畔似乎响起三年前风中的呼唤。
吴充容在他出征那年的冬天就离世了,李嘉凤只记得她送他出宫的那一刻。
衣衫单薄,那抹笑意却如长风拂过。
“嘉凤……不要辜负李氏先祖的基业!不要答应和亲……女子之身又如何?这从来不是桎梏你的枷锁。”
“母妃等你凯旋!”
“娘!嘉凤幸不辱命!”
迎着京城的瑟瑟秋风,他纵马入宫。
李嘉凤之前不懂为何要他从小男扮女装,抛却欺君之罪这个巨大隐患,至少没有一点好处,也没理由这么做。
吴充容宫女出身,从不受恩宠,明明有个皇子母凭子贵,在后宫更好生存。
而公主只有联姻一条用途。
十岁前的他被哥哥们如此欺辱,曾怨恨过逼他守着秘密,却不告诉原因的母亲。
他也有资格争夺皇太子之位,凭什么因为女子之身而让步?
她只是温柔地抱着他,力道却越收越紧,问道:“成为女子……当真如此屈辱吗?”
“嘉凤,你可知弘祯女帝在位朝间,女子也能和男子平起平坐吗?”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听见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你不比任何皇子差,但因为是公主,所以得不到应有的权利。你要记住这份不公,只有切身体会过,才知道世间女子的不易……我才能把它放心交给你。”
“嘉凤,你有她的血脉,绝不该囿于深宫后宅。”
他不配和皇子们一同听太傅的教诲,就听着吴充容一遍一遍讲述……
那些离经叛道的女子们的传奇。
女人可以称帝,可以领兵,可以考学……皇帝,将军,朝臣不再是男人的专属。
她们生而自由,就像当前世间最普通的男人一样活着。
篡权者恐惧弘祯,批判咒骂她不配为李氏皇族,乃祸乱朝纲的妖女昏皇,统治荒淫无度,让大昱苍生倒悬。
可那个时代却那么令人羡慕。
李嘉凤却从中窥得,她们不屈的魂魄,和如今女子的压抑痛苦。
痛苦痛苦,只得麻木。
吴充容不是皇帝的妃子,不是地位卑贱的宫女,不是懦弱无能的母亲。她有自己的名字,吴寻槭。
她会读诗作词,会习武弄枪。
不会和困在宫墙下的另一群女人勾心斗角。
不会庸附讨好豺狼成性的男人,即使他是九五至尊。
咸淳十四年,为了让皇帝答应李嘉凤上战场,请旨自绝。
她没等到李嘉凤凯旋而归。
长风呼啸而过,吹干李嘉凤苦涩的眼泪。
“若天下人皆以女子为弱,我便以女子之身,证强者之道。”
胥黄也是这样想的。
她想了二十载,想成了一个纨绔。
男子身份实在方便,在小姐们被圈禁在绣楼里做女红时,她游街串巷斗鸡走狗,混迹在锦衣纨绔堆里,还游刃有余。
京城风月场,销金窟她都悉数清楚。
……醉仙月。
胥必先老往那里跑,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花黄金百两买个名不见经传的歌女,除了老糊涂了,她想不出其他原因。
醉仙月是京城最大的歌楼,位于热闹的东市街尾。
胥黄轻车熟路地往里走,老鸨一眼便认出了她,连忙迎了上来:"胥世子,今日怎么有空一个人来了?是看上哪个姑娘?"
"听闻海棠姑娘今日病了,特来探望。"
“海棠?世子何时认识她的……”
老鸨心头疑惑,往日都是一群纨绔来此寻欢作乐,挑的都是最水灵的姑娘伺候。海棠相貌不算出众,更不懂得奉承贵人,如何讨得谢阳侯世子的青眼?
胥黄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烦请姑娘赐个见面的机会。"
老鸨一看银子,立刻眉开眼笑:"难得世子如此心意,孙妈妈这就去通报。"
不一会儿,老鸨出来,满面笑容:"海棠姑娘愿意见你,不过......"她压低声音,"姑娘今日心情不佳,恐怕话不多。"
胥黄点点头,缓步走入内室。
推开海棠所在的厢房,胥黄佯装不经意地走到窗边。只见一位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子正弹着琵琶,眉眼如画,气质出尘,却算不上绝色。
海棠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位公子好生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姓胥,慕名而来。"胥黄打量着眼前这位佳人,她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确实如老爹所说的那般惹人心疼。
海棠微微欠身:"胥公子请坐。奴去给公子泡茶。"
胥黄轻声道:"姑娘可知,谢阳侯府有老侯爷愿替你赎身?”
海棠手中的茶杯微微颤动:"公子……莫不是谢阳侯世子?"
胥黄打量着海棠的表情:"姑娘到没有认错了人,那谢阳侯府的老侯爷,也就是我爹,昨日还说要为姑娘赎身呢。"
海棠脸色微变:"胥世子怕是有误会。小女子不过是歌伎一名,何德何能让侯府老爷挂心。"
"哦?可是昨日侯府院子里,老侯爷差点上吊寻死,就是为了你啊。"胥黄似笑非笑地靠近海棠。
海棠脸色骤变,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她慌乱地左右张望,似乎在确认房门是否关好。
"你有什么目的?!"
海棠声音陡然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