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海底》风铃彩FLC

4、4

　　北里听不太清身边的动静，方才还令他刻骨铭心的疼痛也不知何时消散殆尽。眼皮翕张间，看到冰凉的幽蓝色块摇摇晃晃，他索性放弃睁眼，就这样半睡半醒地任由意识逐渐模糊。
　　疼痛浪潮般褪去又浪潮般来袭，重新扑向他的全身，这次他能够睁眼了，努力睁得很大，全身唯一能动的肌肉为了对抗剧痛竭尽全力，眼前却还是模糊的白。
　　又不知过了多久，蒙在眼前那层朦朦胧胧的雾散掉了，他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和更加白得刺眼的灯管，余光瞟到一抹发灰的白停驻在他身边。
　　“能听到我说话吗？”
　　北里转过头去看都很费力，只能眨两下眼睛。那人似乎也知道他不能回话，用极快的语速说：“我检查你口腔的时候，看到了牙龈上有一块旧伤，一般人不会这里有伤口，除非是经常被人扇巴掌。”
　　“你被人长期虐待，对吗？如果是，你再眨两下眼睛，我可以替你报警。”
　　北里听清楚他的意思，却瞪大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晃了晃头。
　　那人有些着急：“你不用害怕，报警之后警方会保护你……”
　　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迅速转过身，若无其事道：“病人已经醒了。”
　　宿东方笑道：“李主任说您敬业，还真不是夸张。”
　　刘遇镇定道：“他暂时不能说话，也不能进食，如果口渴，家属可以用棉签沾水润一下。”
　　他找不到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很快走了。宿东方等到他离开关上门，才慢慢、慢慢收敛了脸上的假笑，走到北里的病床前。
　　“那个医生，跟你说什么了？”
　　北里缓慢地摇头，宿东方见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疑心也消了一半：“你知道管住嘴就好。”
　　“那位客人对你的表现不太满意，好在没发火，算你运气好，这次就不算你失职。”他继续道，“给你半个月的假修养身体，养好了再开播。”
　　宿东方对北里的表现一贯是不满意的——在他看来，救命之恩与知遇之恩的双重裹挟，注定了北里就算拿命给他都不过分。但他的傲慢不允许自己把这种挟恩图报说得太直白，所以只会不经意地借这些细微的机会流露。
　　直播业绩是赚多少都不嫌够的，接待客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客人满意的，就连私下两人的身体接触，宿东方贬低的话也没少说。
　　北里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态度，只庆幸自己躺在床上没法动，只需要点头眨眼。
　　“这段时间你工作也辛苦，周年纪念直接通宵，我都知道。”
　　宿东方出乎意料地表达了些许的宽慰：“这半个月就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想，你身体一直不好，我让卓群带点补品给你。”
　　“……他？”
　　北里扯着嗓子，也只能憋出一句蚊子叫的动静，看得出他对这个名字反应很大。
　　宿东方有些不悦：“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不是很好，但是他跟我这么多年，人品我是知道的，不会冲动行事。送个东西而已，能把你怎么样？”
　　“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你不跟他对着干，他也不会对你态度那么差。”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宿东方反应卓群的事，一开始宿东方还会和稀泥，像模像样说卓群几句，让他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后来干脆直接拉偏架，把责任都推到北里头上。北里也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但这次差点把命搭进去，也没换来宿东方一点心软，他看着手上挂的点滴，灰心得几近麻木。
　　*
　　宿东方不是傻子，看出来刘遇想多管闲事，住院的几天里都严防死守，没给两人独处的机会，出院时也是最快速度办完手续把人送走。
　　其实刘遇并不赞成出院，在他看来北里身体底子就差些，多住几天观察是最稳妥的。北里也清楚这点，但他宁可强撑着离开医院——再磨蹭下去，倒霉的就不止是自己，还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医生。
　　“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及时来医院。”
　　走的时候，刘遇还专程赶来叮嘱了一句。
　　宿东方很奇怪地笑了笑：“刘医生真是医者仁心。”
　　刘遇冷脸道：“他这样的病例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果能深入了解的话，对以后类似的情况都有帮助。”
　　宿东方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原来是这样。您放心，他接下来有什么问题，我会第一时间送他过来。”
　　“北里，走快点，外面车等着呢。”
　　卓群极其不耐烦地“啧”一声，上来就要把人扛着带走。刘遇忙道：“不能这样，别压迫他的胃部，不然还会出血的。”
　　北里听到卓群又“啧”了一下，随即一只手揽过膝弯把他横抱起来。
　　这个动作如果在浪漫小说或者电影里，应该是女主角搂着男主角的脖子，二人在粉红泡泡的氛围里深情对视。
　　然而卓群那一脸嫌弃，北里看得清楚，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敢伸手去搂卓群的脖子，对方绝对会把自己从这里直接丢到楼下去。
　　男人真的是很神奇的物种，居然可以把肌肤之亲和情感上的憎恶区分得这么清楚，北里经常怀疑那个会跟自己上床的卓群是被夺舍之后的产物。
　　被送回住处后，宿东方再次跟他强调了好好养病，北里听出言外之意，点了点头：“我不会出门的。”
　　宿东方道：“唉，我可没说不让你出门，偶尔出去透透气还是需要的，让卓群陪着你，也算有个保障。”
　　“老子没功夫陪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宿东方一走，卓群就摊牌了，“你要自己出门我懒得管，出什么事也跟我没关系。”
　　“但是你如果在外面看到我，就装没看到。也不要随便过来搭话，记住了吗？”
　　北里正要答应，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卓群还以为是宿东方又回来了，忙去开门。
　　门外的却是个穿黄衣服的外卖骑手，她略显疑惑，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是23栋1101吧？”
　　北里也疑惑：“是，但是我没点外卖。”
　　女骑手从身后抱出来一大束鲜花，乍一看还挺丰盛，玫瑰向日葵小雏菊，甚至还有绣球。
　　“就是这个地址！还有一个蛋糕，你确认一下，我就点签收了。”
　　北里忙道：“等等，我没点过——”
　　“那就是有人送你的，我先走了！还有单子要派送呢！”
　　她人跑得飞快，一会儿的功夫楼道里只留下声音，人已经飞一样进电梯下楼了。卓群抱起那捧花看了看：“你这主播当得可以啊，都有粉丝给你送花了。”
　　北里正要去接过那捧花，卓群就往后退了退：“宿总要是知道，恐怕不会高兴，你觉得呢？”
　　一般情况下，他不想激怒卓群，但人总归是有脾气的，北里看到花里的卡片，清清楚楚写着早日康复，不由冷笑：“你跟女孩子约会就这么借花献佛吗？”
　　卓群把卡片拔出来扔在地上：“这明明叫废物利用，给你这种人送礼物，那叫糟蹋东西。”
　　说完他也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谈对象？卓远跟你说的？”
　　北里懒得理他，捡起地上的卡片转身回房间，卓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警告道：“你可不要痴心妄想，我和卓远年纪不小了，不去谈对象难道跟你谈吗？”
　　“你也就是脸长得漂亮点，宿总看你可怜赏你口饭吃，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有想男人的功夫，还是想想怎么赚够棺材本吧！”
　　他还是觉得自己放的狠话不够狠，把门带上的时候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北里感觉摔上门那一刻，整个人都被震得发颤。
　　他打开直播账号，“宿夜待曦”果然给他发了条私信。
　　“看你请了病假，不好贸然探病，就送点礼物，聊表心意。”
　　“蛋糕还合口味吗？我自己很喜欢这家，现在正是草莓上市的时候，他家用的水果很新鲜。”
　　北里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用了点科技手段，放心，不是开盒。”
　　“你别误会，只是关心你，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能做朋友就更好了。”
　　北里看着手里那张孤零零的卡片，略带恶作剧意味地回复：“我没有朋友，只有pao友，而且不嫌多。”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那我有幸做你的第一个朋友吗？”
　　北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对面又说：“消费到一定金额能和你私联，但是你一直没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宿东方应该是发现了不对劲，所以一直卡着没通过。北里想，那个所谓的私联账号甚至都不是他本人在用，而是公司的工作人员轮流陪聊，加了就是当冤大头。
　　鬼使神差地，他告诉“宿夜待曦”：“别加那个号，我另给你一个。”
　　“那个号是公司安排的？你这样会不会违反公司规定？”
　　北里笑着打字回复：“没关系。”
　　“被发现的话，我来负全责。你就说……你是被我勾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