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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冬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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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着金属光泽的列车从一片白雪皑皑中呼啸而过,荒凉的田野渐渐过渡为繁华的街区。
十七层,安华。
整洁明亮的灯光打在现代化风格明显的办公室里。
“Evelyn,这次项目完成的非常好。”旋转椅上的女人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戴一副黑色眼镜,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你。”她点点头,目光从赞许变得严厉,“但是,分所明年只有一个晋升经理的名额。你工作很拼,但事务所最不缺的就是勤奋的员工。”
林起云诚恳道:“岚姐,我可以把所有时间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只要您愿意给我机会。”
“机会自然有,看你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姜岚从抽屉里另抽出一份文件甩到桌面。
“这是瑞禾酒厂的资料,上一个审计团队审了一个多月,就审出点鸡零狗碎的纰漏。投资人那边很不满意,让我推荐更合适的人选。”
林起云随手翻阅着文件,第一页加粗了一条新闻——
“2016年3月18日,瑞禾酒厂因酒精储罐区的电气设备故障产生电火花,引发酒精泄漏起火爆炸,造成十三名男工死亡,引发巨大财产损失。”
咚咚咚!
一阵高跟鞋踢踏后,响起一道甜丝丝的女声:“岚姐!您找我什么事?”
林起云只听声音就认出了唐然。
姜岚先让唐然坐下,问林起云:“你考虑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林起云合上资料,眼睛射出锐利的光,“把握谈不上,我做事,讲究的是全力以赴。”
“好!”姜岚在林起云手上拍了拍,瞥了眼唐然。
“这个项目,你把Cora带上,她前几天还跟我说想跟你讨讨经,提升下业务能力。”
林起云自然没异议,接着又约好了和投资人见面洽谈的时间。
临了,唐然突然说:“Evelyn,明晚建业组了个局,这不是项目快结束了,专门犒劳犒劳审计师。你虽然中途被辞……”
唐然满脸懊悔地打了下嘴,“噢sorry!虽然中途退出,但怎么说也出过一份力,一起去吧?”
如果是私下邀约,林起云一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实在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人再来搅乱自己的生活。
但偏偏,唐然是当着岚姐的面说的,她不给建业那边面子,也得顾及岚姐对她的知遇之恩。
于是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她俩前脚走出办公室,唐然后脚就说:
“Evelyn,我跟你说个事,你不会生气吧?”
林起云郑重其事地跟她对视:“会,别说了。”
唐然顿时尴尬不已,想笑又笑得格外勉强,手指在金色卷发的末尾不停绕着。
“我开个玩笑,你说。”
林起云给完台阶,唐然反倒扭捏起来,跟话烫嘴似的。
“就是……小陈总之前不是一直在追你嘛,他这个人也没个定性,富二代嘛,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的。而且你确实也伤到他的心了。”
“就是……他也给我送了花,我觉得他既单纯又执拗,一根筋。后来他给我表白,我就答应了。”
“你不会生气吧?”
最后那句纯属脱裤子放屁,林起云向来懒得管别人的闲事,她能先把自己这头顾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在唐然小香风套装的肩部拍了拍,叮嘱道:“别人生不生气不重要,自己觉得值就行,多留个心眼。”
手机叮了声,进了条消息。
是宋乐生发的:
回B市了吗,晚上来接你下班。
自大吵一架林起云去了龙江后,他俩足足一个多星期没有任何联系,林起云还以为是默认分手的意思,也不想做过多卑微的纠缠。
在龙江的日子,一整天繁忙的工作后,她总是怀揣期待地点进聊天界面,指望着这个人好歹关心问候一下自己,但无一例外总是失望着退出。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心像浸泡在酸水里,涩到发干。
她纠结了一会,还是点击了发送:
好,晚上见。
或许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下班之前,她特意去卫生间补了个妆。
镜子里,如此秾丽的眉眼,偏偏描绘在如清水般素净的面庞之上,形成微妙的平衡。
*
“在这!”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倚靠在车边,随手挥了两下。
明明是冬天,他只穿一件偏薄的外套,拉链敞着,隐隐显露出结实的胸大肌和肱二头肌。
一看平时就没少待在健身房苦练。
宋乐生摘下墨镜,神情冰冷,甚至隐隐压抑着不悦。
他迈开长腿,坚实的臂膀拉开副驾驶的门。
等林起云坐好后,一手撑着座位,低头、俯身,粗重的鼻息擦过她的面庞,另一只手啪嗒一声替她扣上安全带。
之后仍然保持着上半身贴近的姿势,五指插进林起云顺滑的长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要把人深深刻进骨髓里。
大约三四秒后,宋乐生猛地凑上去亲她,厮磨舔舐,同时禁锢她头,不许她动弹。
林起云被他盯得发毛,很快挣扎起来,两手推着他胸膛,在稍稍分离的间隙捂住自己嘴巴。
闷声斥责他:“你别这样,我有话要说。”
宋乐生没吭声,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一遍,快步绕过车头上了车。
只是,他上车之后又故态复萌,沉重的身体从驾驶座压过来,两手摁住她手腕,作势要往她脖子里亲。
林起云彻底沉下脸,一字一顿地说:“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宋乐生停下,似在探究她眼神的真正含义。半晌,自讨没趣地笑了下,坐正拧钥匙开车。
“你为什么一个多星期都不回我消息?”林起云用袖子擦了擦嘴。
“小云,我这几天有点事,太忙了,对不起啊。”
他讨好地看了眼林起云,见她一脸冷漠,适当放低姿态。
“上回的事,我也有错,我不该那么说你。但你也要适当反思反思,你不觉得自己有时候有一点点作吗?”
“所以呢?你受不了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追你的时候你冷冰冰的是很带劲。但现在都在一起了,你一直端着真的很没意思!有时候你就不能适当放软一点也哄哄我吗?”
“这就是我。你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就……分手。”
车身“滋啦”着剧烈晃动一圈,随即“轰”的一下停在路边,轮子在柏油路上撕出一道张牙舞爪的车痕。
宋乐生握着方向盘的手臂爆出青筋,眼底赤红,冷笑道:“这算什么?拿分手威胁我?我告诉你林起云,这段感情我没有任何一点对不起你!你哪次颠三倒四地讲什么小太阳,讲你那贫乏无趣的童年,我没耐下心来倾听的?”
他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几乎是吼着说:“你呢?你付出过什么?我俩在一块三个月,你连碰都不给碰。是,你是漂亮,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但你他妈也太装了!我觉得特别特别没意思。就像舔一块冷冰冰的冰块,除了把自己舌头冻僵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终于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了。”林起云一边嘴角上扬,居然有一点放松下来。
宋乐生在她脸上像拿着显微镜那般仔细搜寻着,却连一点点受伤哪怕是低落的情绪都没有。
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滑稽可笑,像是声嘶力竭地又唱又跳了半天,才搞清楚对方是个聋子兼瞎子。
“这把我算是尝到小头控制大头的恶果了。行,分手可以,账得算清楚。我宋乐生可不吃这个哑巴亏。”
“行,你算好发过来。车门打开,我要下车。”
宋乐生看着副驾上自始至终昂起的漂亮头颅,又想起林起云惯常摆出的冰冷高傲姿态,一股强烈的报复欲瞬间压过了心痛的滋味。
他没开车门,一脚油门朝着相反方向。
直到林起云惊恐地掏出手机要打110报警电话时,车猛地停下,吧嗒一声,车锁也被打开。
“下车。”
林起云翻了个白眼。
她足足走了十几分钟才到最近的地铁站,一想到这种既幼稚又损人不利己的报复,忍不住地冷笑。
下了地铁后,她突然厌恶起空空荡荡跟停尸房似的出租屋,索性往人多的街道里挤。
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商铺放着魔性洗脑的口水歌,小孩哭着嚷着要买漂亮的小玩具,小情侣手挽着手亲密地咬着耳朵……
“你他娘的挤什么挤!”
操一口标准京腔的大爷回头一看,见是个漂亮姑娘,气先消了一半。
转头跟身边人埋怨着:“现在的小年轻呦,真不讲素质!”
林起云恍若未闻。
她来到一个花坛边。发了会呆,掏出手机,把通讯录上上下下翻了好几遍。
最终还是点进最底下那个小太阳头像的聊天框。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敲完,一阵莫名的撕裂感涌上眼眶。
“天上人间,
如果真值得歌颂,
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
天大地大,
世界比你想象中朦胧……”[1]
手机铃声像救命稻草般响起来。林起云退出聊天框,满怀欣喜地接通电话。
“喂,爸!”
对面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哎,小云。是我。”
好久没跟家里通电话了。她期待着对面能简单问一句“吃过饭了吗?”又或者是“最近还好吗?”
林爸长叹一口气后,说:“小云,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爸这里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林起云嗯嗯着点头。
“就是想问问你……钱什么时候打过来呢?你妈医院这边催得急,哎!都怪爸没用……”
她有点喘不上气,嘴像濒死的鱼那样大张着,眼眶渐渐泛起红血丝。
“……明天,明天发工资打给你。”
电话嘟一声挂断的瞬间,有一条消息弹出来。
是宋乐生发来的账单,他速度倒是快。
两块钱的水、八块钱的停车费……还有更离谱的:陪逛街耐克鞋磨损费、雨天接下班弄脏衣服干洗费、吃饭陪聊咬到舌头医疗费。
甚至还有网购小玩具的账单。
林起云引用这条,输入:[神经病吧你,这玩意和我有半分钱关系吗!?]
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面回道:[你勾起来的又不负责,时间长了,右手带来的感觉都达不到阈值了!能跟你没关系吗?]
非跟干审计的谈报销是吧?
林起云回复:[已知悉,请提供每项费用的发票,普通发票或电子发票都可。填写好费用报销单,包括报销人、报销日期、报销金额、报销事由等。另外,请列出每项费用的具体摊销方法以及陈述使用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