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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老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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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话音落下俱是一愣,黎明修看着刚刚那妇人离去的方向,说道,“可是大哥刚刚跟那位夫人闲聊时提起过?”
吴山自然忙点头。
“赛百仙”者,何人也?
其实如今的江都众人,恐怕只有本地人尤其是本地长者才对其印象极其深刻,以至于年轻小辈也多有耳闻。
说来不过一戏子,可扮相实在佳,唱功实在好,婉转咿呀的唱,和着风韵悠扬的琴萧,再借着水袖湖那点儿水光花色,就是世上第一等雅事,自然就备受文风盛行的江都人推崇,连达官显贵也竞相追捧。
可惜,美人难得,竟如昙花一现,消失于众人眼中,声形难觅。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此消彼长,渐渐地,其音其貌也就只存在于本地人偶尔的闲聊感慨中。
吴山也不过是有些模糊印象,毕竟赛百仙声名鹊起、备受达官显贵追捧时,岂是那时还未成为公廨之人的吴山可以相熟的?
黎明修也是说不上,毕竟赛百仙最火的时候,黎明修甚至还未来到江都。更不要提刚来江都不久的蒋天时了。
要不是与那老妇人正好在这水袖湖相遇,免不了谈起水袖湖出名之甚,聊起从前,又如何会想到她?
事已至此,想来那赛百仙的消失恐怕与董长富脱不了关系。
想到此处,三人走向董家铺子附近,分别与邻人打听董家从前之事。不过,黎明修先是往身后看了一眼,又和吴山对视,发现对方也有所察觉,遂点点头,也不放慢脚步,带着一旁似乎毫无所觉的蒋天时径直走开。
“董家娘子?哎,如官爷所说,那位董老板确实前头还有位娘子,隐约记得好像是叫柳娘的。皆因大家多称呼她董家娘子,所以我也记不太清。官爷勿怪。
不过,那位娘子家里如何就不知道了,她为人比较独,不爱与我们这些人打交道,都猜她许是孤儿亦或者从家里逃出来的。
头先我和我家郎君常出门,所以常在家中的老太太和她更相熟些,不过,后来听得那董老板说与她合离了,她去投奔亲戚了,就再没见过她。”
“也有人打听过,不过每每提及,那董老板都欲言又止的,大家都猜她可能是与人夜奔而走的,所以渐渐也就无人问了,倒有些人劝他再娶个为是。毕竟,他一个男子,就算有些钱财,总是独身一人,家中无人操持照料,也太可惜。”
“我看您也是年轻有为的,不知家中人可有给您定亲,趁年轻找个美娇娘过日子,你也好撒开手立下基业不是。”
说话的娘子已经用眼神将黎明修和蒋天时扫了几个来回,没想到开口却是将蒋天时放在一边,只瞄准黎明修来劝。
吴山从旁人那儿聊出一些名堂,想来找黎明修汇合,没想到刚到跟前听一耳朵闲话。
一看到吴山过来,神情似有所得,黎明修急忙与那位大娘行个晚辈礼,只作没听到她的那些前言,带着蒋天时告退到一旁与吴山汇合。
纵距离远了,几人也能看到那位娘子啧啧若有声地看着黎明修与旁人一道远去,似乎对其颇为满意不舍。
吴山看黎明修二人过来,就想说话,被黎明修拦下,已经过了午膳时分,三个人跑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蒋天时已经面色发白,于是三人找了家小馄饨摊子坐着,简单用些垫垫。
看蒋天时有些心不在焉,想着他或许是累了,黎明修顺手给他倒杯桌上摆的茉莉花水,让其先润润嘴。
又一杯倒给吴山,说道,“没想到,问个话还要被人拉杂着聊这许多。吴大哥,可是问出些东西?”
“哎呀,跑了一上午,都没想起来歇歇,嘴都干了。”吴山大口灌完,“正是。其他人都说的差不多,唯有之前一家离他家甚近的专卖刺绣的娘子,说曾见柳娘难得出门,都是去找城外长灯庵那位老尼看病。推测其身上是有弱症。”
看蒋天时还在细细闻看手中的那杯茉莉花水,似乎不曾见过一样,吴山刚想嗤笑,又想起他是闽州来的,话到嘴边一转,“说是弱症,我猜怕是那姓董的畜生打的伤口,不好叫人看见,所以才常找老尼姑帮忙。”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牛饮。
黎明修低着头看手里的杯子,闻言点头称是,倒是蒋天时感受着嘴里的茉莉花香,听得老尼姑的字眼有所疑惑,“老尼姑会医吗?又住在庵里,离得这样远,一来一回,也太耽误,如何不找医馆大夫,岂不更便宜。”
“馄饨来咯!几位客官慢用。佐料在桌上,是酸是辣,诸位自便。”那摊老板一阵风似的来了又去,忙着给其他人下馄饨吃。
“我先吃啦。”吴山告一声就把桌上的佐料都撒上一些,不顾烫嘴,嘶嘶哈哈吃了起来。
这么一打断,他是不说话了,蒋天时还眼巴巴瞅着,黎明修拿着勺子一边搅动起来,一边回答前话:“女子看病,哪里如男子般容易。更何况,她身上的伤口不好现于人前,没得让人嚼,自然选偏远的。怎么,你竟然不曾见过闽州女子和比丘尼往来吗?”
“倒是听说过。我身边多是男子,怎好去庵里冲撞。所以素来只听说过,没有见过。况且,可不都说尼姑不好?多是骗人的奸邪之徒,哪有真材实料呢?”
黎明修答了一茬,蒋天时又有新问,可听了这问话,连黎明修这样的脾性,也不由得冷笑一声,“你仔细想想,听来的‘尼姑多奸邪’的话都从哪来的?”
这下子,黎明修想到青争的遭遇,再听得这样的话,心底的阴郁霎时间涌上眉头,把手里的瓷勺‘叮当’放下,看蒋天时仍有不解的模样,叹口气,细细说来:
“女子不像男子可以出门随意、见识丰富,多的是在家里的一方院子待到出嫁,再换到另一方院子待着。女子一生,若仔细想来,大多不过在方寸间蹉跎。
可若成了比丘尼,就有所不同。虽然会被人嚼嘴,可也确实比普通女子更随心所欲些,漫步何处,行多少路,都被允得。自然比普通女子经历多些,这样一来,困在宅院的女子可不就多个关于世间的耳朵唇舌;所以,你看,无论豪门还是百姓,比丘尼多受妇人小姐相邀,她们才是深宅大院去得,四方小院来得。”
“那些比丘尼不好的,甚至说庵里□□不洁的,多是些小气男子嚼舌头,论其心,不过是自己想入非非、造谣生事,也有怕女子和尼姑交往过多,心一变野就不好骗的心思罢了。”
“若有选择,哪个女子愿意赌上一生选个不知好坏的郎君只为了在内宅蹉跎的?你看青争,再看柳娘……”
黎明修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可累积的愤怒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一时间难以平静下来。
蒋天时的目光从黎明修拧起的眉毛慢慢划到她捏着勺把的手指,看那血粉指甲都有些发白了,也是一叹。
又想到蒋之北把自己当物件一样卖的招亲闹剧,自己的愤怒悲哀,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女子一生所面临的遭遇,有一种怯懦的羞愧就悄然爬上他的心底,好像连之前的自己的那点愤怒悲哀都变得矫情,不堪相比。
吴山已经呼噜噜吃完,在一旁抹嘴。看二人眉眼间含着悲怒,急忙劝道,“都放凉了。快吃吧。用完咱们好去找那老尼问问,给柳娘看的都是什么病。”
闻言,黎明修、蒋天时也回过神,各自拿着勺子慢慢吃起来。
三人在水袖湖偏南的地方用的饭,出城却是从水袖湖北边走更近,于是调转方向朝北走去。
快出水袖湖区域时,正好路过一间花楼,还没走近,已经闻到很浓的脂粉香,抬头一看四四方方的牌子上写着“游玉楼”三个斗大金字。还是午后。门口的大红灯笼不曾点亮,只是随着偶尔的一股清风在空中摇曳。
一楼大门未开,二楼挂着如雾轻纱,虽透着艳色,可四下里安静非常,多了些暧昧静谧之感,好像一位声色艳丽夺目的美人忽然静下来小憩一会儿的模样,反倒愈加动人。
毕竟还是白日,姑娘们怕还在休息,不知道这游玉楼夜里又是怎样的繁华热闹。
几个人里,也就蒋天时多看两眼,毕竟他来江都几天,还未好好领略过江都风光。
蒋天时的目光从正门金字扫到二楼轻纱,又掠过精致轩窗朝一旁巷落里半隐半现的侧门看去,忽然一瞪眼睛。
黎明修、吴山看他表情忽变,也循着他的视线探去:只见叶疏桐正一肩背着个木箱、有些犹豫地被人迎进去!
这下,也不赶时间了,三人守在一旁树影里等着。
“不愧是江都,这花楼里还给女子提供服务呀?”蒋天时累得脚跟疼,看四下也没人也不顾身姿,倚在一旁的树干上,若不是实在不雅,他简直想蹲下,就这样,也没忍住闲说两句,顾不上自己是不是胡言乱语。
黎明修、吴山身上都有功夫,平日里没少锻炼,故而没有他累,只在一旁打扇散热。
闻言黎明修笑意未显出一半,吴山先撑不住笑出来,又啐了一口,“你也是累糊涂了。叶仵作身上背着箱子呢,来这里恐怕是有正事,别在这胡说。”
“叶仵作虽是女子,也是公廨之人,不可无故流连烟花之地,咱们还是等她出来再说吧。”看蒋天时转过弯来,有些不好意思,黎明修接过话来。
正说着盼着,叶疏桐的身影就出现在巷子前,看她走得很慢,不似平日,且脸上神色尊敬非常;几人暂不急着动,发现原来她身边还有一人,着一身灰色僧袍,颈前戴一串佛珠,素色巾帛裹头,正被叶疏桐扶着慢慢走呢。
定睛一看,那不就是几人正准备去找的老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