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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雪埋枯骨 ...


  •   冬至前的初雪落在沉香别院的琉璃瓦上,沈昭妤披着孔雀蓝狐裘,倚在朱漆廊柱上看祁砚带人掘地。玄色朝服的男子手持验尸格目,靴底碾碎的红梅混着积雪,在青砖上洇出点点暗红,倒像是从地里渗出来的旧血。

      “首辅大人这是何意?”她指尖捏着半支红梅,花瓣落在睫毛上,“本宫的别院里种着十二株绿梅,都是江南进贡的珍品,若惊了花魂——”她忽然轻笑,眼尾胭脂痣在雪光下妖冶非常,“大人可要赔我?”

      祁砚没有抬头,青玉笔在验尸格目上划过:“礼部卷宗记载,三年前有三位举子在此别院失踪。”他靴尖踢开冻土,露出半截腐朽的衣袖,“沈姑娘可还记得,他们分别送过你什么?”

      沈昭妤漫不经心地理了理狐裘领口,露出颈间玉坠:“是了,第一个送我缠枝莲纹的玉镯,说要与我‘莲心并蒂’。”她踏雪走近,红梅枝扫过祁砚肩头,“第二个嘛,在我生辰时唱了整夜《凤求凰》,嗓子都哑了。”

      冻土下的尸骨逐渐显形,腐坏的头骨上还缠着几缕发丝。祁砚看着沈昭妤蹲下身,用红梅枝挑起头骨上的玉簪——正是他三年前在刑部诏狱见过的、她故意遗落的那支。

      “第三个最有趣。”她将玉簪别在鬓边,指尖抚过头骨的眼窝,“他说要为我死,于是真的撞死在这别院的槐树上。”雪片落在她手背上,她忽然抬眼望着祁砚,“大人猜,我当时怎么回的?”

      祁砚握笔的手紧了紧,墨汁在格目上晕开:“沈姑娘向来……妙语如珠。”

      “我说——”沈昭妤忽然凑近,狐裘蹭过他冰凉的朝服,“‘若真心能换我一笑,那便死吧。’”她呵出的热气在祁砚眼前凝成白雾,“结果他真的死了,你说,是不是傻?”

      冻土下又挖出两具尸骨,姿态扭曲,显然是被活埋。祁砚看着沈昭妤用绣鞋踢了踢其中一具的胸骨,忽然发现每具尸骨的右手都呈握物状——分明是临死前还攥着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首辅大人查案,倒像是在挖本宫的情史。”沈昭妤忽然转身,狐裘在雪地里铺开如孔雀开屏,“不如这样——”她解开狐裘系带,露出里面绣着曼珠沙华的红色小衣,“大人想知道什么,本宫亲自告诉你?”

      祁砚猛地别过脸,耳尖却在雪光下泛起薄红。他见过她在御书房的肆意,在东宫的妖冶,却从未想过她会在埋骨之地这般撩拨。“沈姑娘自重。”他声音发紧,“这里是命案现场。”

      “命案?”沈昭妤笑着捡起块残玉,正是第一具尸骨手中的缠枝莲纹玉镯碎件,“他们自愿为我死,何来命案之说?”她忽然将碎玉按在祁砚掌心,冰凉的玉碴扎进他虎口,“就像大人现在,明知我是祸水,却还是忍不住来查——”她指尖划过他手腕的脉搏,“这里跳得好快。”

      祁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廊柱上。积雪从瓦当坠落,砸在他们交缠的肩上。沈昭妤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觉得比这初雪还要冷的,是他眼中藏着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东西。

      “你究竟想干什么?”祁砚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科举舞弊案牵扯甚广,你别以为——”

      “以为什么?”沈昭妤忽然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枝头寒鸦,“以为我会怕?祁砚,你查的不是舞弊案,是你自己的心。”她仰头舔去他眉梢的雪花,“这三个人的死,不就像你袖口的绣帕、案头的参汤、还有昨夜在东宫墙外——”她忽然压低声音,“你站了多久?”

      祁砚浑身一震,猛地松开手。他确实在昨夜去过东宫,隔着宫墙听见沈昭妤的笑声,看见傅临渊抱着她在暖阁里赏雪。那时他告诉自己是为了监国政事,可此刻听她道破,才惊觉自己早已泥足深陷。

      “大人看,这红梅开得多好。”沈昭妤指尖捻着红梅,将花瓣撒在尸骨上,“他们的血,可都渗进了这梅树根下。所以每到冬日,这梅花开得比别处都艳。”她忽然转身,狐裘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记得替本宫给御史台带句话——若再敢议论太子妃的闺阁事,下一个被埋的,说不定就是哪位大人的乌纱帽。”

      雪越下越大,祁砚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她鬓边的玉簪——正是第三具尸骨手中的那支。他蹲下身,捡起一块刻着“昭”字的碎玉,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刑部,她故意遗落绣帕时,眼底那抹狡黠的光。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在织网。那些所谓的定情信物,所谓的真心,不过是她撒在网里的诱饵。而他,还有傅临渊、连戚,都是自愿撞进网里的猎物,明明知道危险,却甘之如饴。

      “大人,验尸结果出来了。”仵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三具尸骨均是生前被利器刺穿心脉,伤口呈莲花状——与沈国公府的家传匕首形制相符。”

      祁砚望着雪地里的红梅,忽然想起沈昭妤刚才的话:“若真心能换我一笑,那便死吧。”原来她所谓的“笑”,从来都是带刺的。那些为她而死的人,到死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心,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枚枚棋子。

      雪停时,沈昭妤正坐在东宫暖阁里,让傅临渊给她描眉。太子握着螺子黛的手有些发抖,望着她鬓边的玉簪:“昭昭,别院里的事……”

      “不过是几个不懂事的臣子。”沈昭妤对着铜镜轻笑,“殿下该关心的,是本宫新制的胭脂——”她忽然转身,在傅临渊唇上印下红梅般的印记,“像不像雪地里开的血梅?”

      傅临渊望着她眼尾的胭脂痣,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御花园追着蝴蝶跑,发间的金步摇碎成金光。那时他就知道,这个女子,是他的劫。即便她身后埋着白骨,即便她眼中藏着刀锋,他也甘之如饴。

      而在沉香别院,祁砚看着被白雪覆盖的尸骨,忽然发现每具尸骨的手骨,都在胸前摆出了莲花的形状——那是沈昭妤最爱的花样,也是她刻在每个猎物心底的印记。

      雪地里,红梅还在开。而这场关于真心与谎言的劫数,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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