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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金步摇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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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后的第三日,沈昭妤踩着鎏金香炉的袅袅青烟,步入皇家藏书阁。朱漆书架上摆满历代典籍,她指尖划过《女诫》泛黄的书页,忽然轻笑——这被天下女子奉为圭臬的箴言传了千年,却不知书脊里藏着前朝女皇临朝称制时的批注,朱砂小楷力透纸背:“牝鸡司晨又如何?”
“太子妃对《女诫》这般感兴趣?”祁砚的声音从螺旋木梯传来,玄色长衫下摆沾着内阁的墨香,“不如臣让人送本《商君书》去东宫,或许更合娘娘心意。”
沈昭妤转身时,鬓边金步摇扫过《周官》残卷:“首辅大人总爱揣度本宫心思。”她提着裙摆踏下木梯,故意让绣着山河图的裙裾掠过他鞋面,“昨夜观星,见紫微星旁有妖星相伴,倒像是本宫这祸水,要把天都搅碎了。”
祁砚望着她眼尾朱砂痣在光影里明灭,忽然想起钦天监那日的密奏:“妖星犯紫微,主女主乱政。”他握紧手中的《贞观政要》,书页间夹着片她遗落的胭脂花瓣:“娘娘说笑了,天下最重的是民心——”
“民心?”沈昭妤忽然凑近,指尖划过他喉结,“当年武周代唐,民心不也服了?”她的唇几乎要碰到他耳垂,“大人可知道,本宫昨夜在东宫,让太子照着《韩非子》给本宫描眉?”她退后半步,展露出额间新绘的玄武纹,“‘事在四方,要在中央’,殿下的字,比他的真心还要锋利呢。”
祁砚的瞳孔骤然收缩。玄武纹是帝王祭天的纹样,她却堂而皇之绘在额间,分明是在挑衅礼法。可更让他心惊的,是她眼中闪烁的光——那是比权谋更炽热的野心,像北疆的野火,要烧尽所有陈规。
藏书阁深处传来甲胄碰撞声,连戚抱着北疆舆图闯入,铠甲内衬露出半幅绣着凤凰的丝帛:“末将参见太子妃。”他的目光扫过沈昭妤额间的玄武纹,喉结滚动,“这是末将在匈奴王庭寻到的……”
“是单于王冠上的红宝石?”沈昭妤接过舆图,指尖在玉门关处点了点,“将军可知,这里若驻三万玄甲军,粮草只需绕道河西走廊——”她忽然抬头,对连戚露出狡黠的笑,“就像将军铠甲里的丝帛,绣的不是并蒂莲,是本宫画给你的调兵路线图。”
连戚浑身一震,手按在剑柄上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雕花。那幅丝帛是她半月前亲手塞进他内衬的,凤凰尾羽的走向,竟与北疆隘口的布防图分毫不差。“末将遵令。”他单膝跪地,舆图在青砖上投下雄鹰展翅的影,“但求娘娘一声令下,末将踏平玉门关外十八部落。”
沈昭妤笑着抚过他铠甲上的狼首纹,忽然瞥见阁外廊下的傅临渊。他今日穿了与她同色的赤纱衣,手中捧着新制的十二旒冕冠——那是帝王祭天的礼器,冠上的东珠正对着她额间的玄武纹。
“殿下这冕冠,可是让尚衣局照着本宫的尺寸做的?”她款步走出藏书阁,赤纱裙在秋阳下如燃烧的火焰,“十二旒太重,怕要累着殿下替本宫捧着了。”
傅临渊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昨夜她趴在他膝头看《汉书·外戚传》,指尖划过吕雉临朝的段落:“昭昭若想,孤便为你废了这男尊女卑的世道。”他将冕冠轻轻放在她发间,东珠垂落遮住她眼底的锋芒,“天下人说你是祸水?那孤便做引火的柴,烧出个女帝临朝的盛世。”
沈昭妤任由冕冠的珠串扫过睫毛,忽然看见祁砚站在藏书阁阴影里,手中握着她方才翻开的《女诫》。书页间飘落的,是她今早夹进去的、前朝女皇临朝诏书的残页。他望着她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隐忍,而是惊觉猎物反成猎手的错愕。
“首辅大人可曾想过,”她取下冕冠,让珠串垂落在祁砚胸前,“为何本宫总爱往你书房送沉水香?”她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茧,那是批红多年留下的印记,“因为这香气混着龙脑,像极了史书里记载的、则天女皇临朝时殿中焚的香。”
祁砚忽然想起,近日来内阁公文里,她总在“皇后不得干政”的律例旁用朱砂画小狐狸——那是她独有的标记,此刻与他掌心的印记重叠,竟拼成个“皇”字。
暮色漫过藏书阁飞檐时,沈昭妤独自登上观星台。她望着璇玑图上紫微星偏移的轨迹,指尖抚过石栏上刻着的“女主昌”预言。三年前她在钦天监密室发现这段铭文,从此每夜必来观星,用胭脂在星图上标记自己的野心。
“娘娘在看什么?”新来的小宫女捧着暖炉走近,却在看见星图上的朱砂标记时惊呼——紫微星旁,密密麻麻标着“昭”字,像群扑火的蝶,围绕着中心的红点。
“看天命。”沈昭妤笑着捏碎手中的胭脂,红粉落在星图上,恰好补上“女主昌”的“昌”字最后一笔,“看这天下,究竟是容得下祸水美人,还是容得下……”她转身时,金步摇的珍珠帘在暮色中闪烁,“女帝临朝。”
小宫女低头退下,却没看见沈昭妤眼中的光——那是比星辰更璀璨的野心,比胭脂更浓烈的欲望。她忽然想起祁砚在藏书阁说的“民心”,想起傅临渊捧来的冕冠,想起连戚铠甲里的调兵图。这三个男人,不正是她织就的“民心”“皇权”“军权”三张大网?
夜风掀起她的披帛,露出里衣上暗绣的山河图。沈昭妤望着京城万家灯火,忽然轻笑——世人只道她勾魂摄魄,却不知她早把魂勾在了金銮殿的龙椅上。那些被她碾碎的赤忱,那些为她痴狂的眼神,终将成为她登上巅峰的阶石。
观星台的铜漏滴过子时,沈昭妤摸着石栏上的“女主昌”铭文,忽然听见藏书阁方向传来书页翻动声。她知道,祁砚定是发现了《女诫》里的诏书残页,定是看见她在星图上的朱砂标记。但那又如何?他越是清醒,就越会明白,自己早已是她棋盘上最关键的棋子。
“昭昭。”傅临渊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未褪的酒气,“孤让人在御花园搭了暖阁,你最爱的绿梅开了。”
沈昭妤转身时,冕冠的珠串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她提着裙摆踏下观星台,金步摇的铃声与更夫的梆子声交织,像极了王朝更迭的前奏。那些被她勾住魂魄的男子啊,终将在她的裙裾下,为她铺就一条前无古人的女皇之路。
藏书阁内,祁砚望着《女诫》残页上的“日月当空”印记,忽然想起沈昭妤额间的玄武纹。原来从初见时的披帛,到后来的绣帕、血莲、调兵图,她早已在每一步棋里埋下称帝的野心。而他,这个自以为掌控朝纲的首辅,不过是她掌心的牵线木偶。
夜风穿过雕花木窗,吹灭了烛火。祁砚摸着残页上她留下的胭脂印,忽然笑了——这局棋,他输得心甘情愿。因为他终于明白,沈昭妤要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真心,而是整个天下的俯首称臣。而他,愿做那个为她执笔改史、让“女主昌”成为现实的人。
第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