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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一方澄泥贱砚入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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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都效仿起描摹松枝纹了,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些什么货色!!”
一名小厮走上前来,赔笑道:“贵客消消气。”
“这不墨定生手中那一块绝世松烟墨,以及那一方万金不换的澄泥砚,均出自同一名大匠之手。这大匠又独爱松纹,各地墨场笔坊、砚阁纸堂,便投其所好,覆了松纹。”
“不过正版的徐氏徽墨,张记松烟墨,以及松纹澄泥砚,咱们四宝堂还有一批余货,就是价格稍稍贵了那么一点点。”
虽然得了解释,这挑刺的人却并不满意,捏了捏袖袋中的银粒,道:“他沈弈出还没坐上文坛之首,你们这群跟风的倒是上赶着巴结…”
一紫衣撩裾而入,嗤笑着打断了这人的话,道:“人人都附庸,偏你喜欢当这股清流…”
这话忽地一出现,叫堂中“议买卖”的二人一尬,齐齐闭了嘴。
那挑买的男子,脸色更是顷刻通红。
“啪”——折扇一展,嘴角一勾,门口来人转头向身后跟来的红衣男子调侃道:“沈弈出啊沈弈出,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那许世安可是一路从西安,跟着姜老板去了山西绛州,如今已经双双到了蜀地。”
“你若不做点什么,谨防…”
话到此处,他只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抹笑容。
沈弈出目不斜视,仿佛不曾听见耳边絮叨的话,也未看见前方人的神情,径直走向堂中小厮旁,道:“此处可还有徐氏徽墨?张记松烟墨?”
小厮愣了愣,无意识道:“书院不是有专供吗?”
“这两样不是您最先得货吗?您还需来四宝堂亲自采买…?”
沈弈出面色一暗。
李赢偷笑一番,追人而上,瞥了眼小厮身旁盯着沈弈出发呆的男子,笑嘻嘻抢答道:“他哪舍得。”
“家中也就那么一笔一块一方,他宝贝着呢!”
似想到了什么,他收起折扇,在手中拍打,道:“沈弈出,你说姜老板也到蜀地了,蜀纸的事也搭上了,会不会等不了多久,这松纹样的蜀纸,便也要送一捆来京?”
小厮惊讶道:“来日蜀地松纹纸是俏货?”
李赢笑容不减,道:“你问我?”
“我们李氏是皇商,追求的是品质,蜀纸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暗地里抬起扇头指了指沈弈出,他道:“不过有人好似是知晓一二呢?”
随即,他在嘴前朝小厮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见状,小厮面色一喜,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那喜容像是得了天大的好事,他偷偷瞟向沈弈出,压低声音道:“墨定生珍藏蜀地松纹纸一事,绝不外露,绝不外漏。”
沈弈出未搭理二人,仅追问道:“徐氏徽墨、张记松烟,可还有现货?”
小厮一怔,连连答道:“有的有的…”
沈弈出道:“嗯,现下有的货,都送到书院来吧。”
小厮再是一呆,口吃道:“全…全部?”
沈弈出道:“有问题?”
小厮道:“没…没问题。”
旁边发愣的男子终于回过神来,听到小厮的答话,愤懑道:“你这愣货,他是书院墨定生又如何,你怎么能先紧着他做买卖?!”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
闻言,沈弈出不恼不怒,侧头道:“大众所爱,尔不觉廉价了?”
这男子口中一滞,手从袖袋上悄悄放了下来,急急地道:“谁…谁说我不愿随大流了?!我只不过还没挑中满意的。”
沈弈出道:“物有所值,徐氏和张记都并非只有松纹墨,若不求追样式,其他的更物超所值。”
他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男子羞愤道:“我…我什么时候说我买不起了?”
沈弈出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转过头对小厮道:“他的确先我而来,待他挑选完毕,便将剩余全部送到书院。”
小厮看了眼身旁脸色气得发绿的男子,对沈弈出喜笑道:“小的记得了。”
约定完毕,沈弈出和李赢二人便准备离开。
刚走至门口,沈弈出脚一顿,道:“蜀纸上新,若有松纹样的,可选些一并送到书院。”
小厮疑惑道:“蜀纸当真会有松纹样的新货?”
沈弈出未答。
小厮又道:“蜀纸粗糙,最是低廉,难道也要出俏货了?”
沈弈出亦未回应,只道:“有,便给书院送一批吧。”
李赢在旁大笑道:“送笔送墨送砚,的确一样就足矣。”
“送纸也仅一的话,姜老板会不会太小气了?”
沈弈出睨了他一眼,一语未搭,径直往外走去。
李赢追随而去,嘴里却是嘀咕不停,全是最开始进门之言,以及调侃沈弈出这般行事,不够张扬,那身处远方的人并不会知晓其间心意。
望着消失在门外人海里的二人,还留在四宝堂内的男子回过神,道:“墨定生刚刚可是向你提前预定了蜀地松纹纸?”
小厮点点头道:“是的。”
男子道:“眼下可是有这种纸?”
小厮摇头道:“没有。”
男子疑惑道:“那他怎么知道蜀纸会上新?还是松纹样的?”
“蜀纸最是难用,书院缺钱了?竟是退而求其次。”
小厮道:“小的就是四宝堂里一个做工的,这些事您问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答复您。”
男子摆手道:“算了算了,反正他墨定生要什么,你便给我也来什么。”
“尤其那松纹蜀纸,必须给我留上一捆。”
“本公子将来也是要入文坛的文人,不缺这点消耗。”
小厮笑脸盈盈道:“小的明白。”
不多时,京城就传遍了蜀纸即将上新松纹样式的消息,还是书院「四生」的心头好。
然而,真等到松纹纸入京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之后了,且这松纹纸也并没有成为俏货,其量产之大,叫各方各地学子,购之不竭。
彼时,因蜀纸低廉盛行,四宝商客中也出现了一名异于世俗认知的商人。
此人正是姜如意。
她以女子身,走山过江,两年时间内,让五湖四海的文人、文生,人人皆不缺笔墨纸砚。
如意四宝堂的名声就此远扬而开。
不仅如此,随松纹蜀纸而来,还有文坛后起之秀,太子幕下新贵——许世安。
“许世安受姜老板之托,送纸墨定生,麻烦通传一声。”
这许世安到京这日,没有即刻去登太子府门,而是带着四五辆满载货车,径直来到了书院门口。
他报上名号和意图后,守门小哥,立马朝内奔去。
未待小哥回来,沈弈出和李赢策马从外间而归。
仿佛是故意一般,沈弈出的马头都到许世安跟前了,方才在李赢的一声“沈弈出!”惊呼中,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好在书院门前时常打扫,急停的马儿并没有激起多少尘土。
许世安笑了笑,整理被吹乱的衣袍,往下马的沈弈出面前揖了一礼,道:“日后便是同僚,还望沈大人多多照拂。”
沈弈出看了眼不远处的货车,道:“你尚未去官署报道,仍是太子幕下白身。”
“今日便仅是替我学生送货,许公子不用多礼。”
嘴上这样说着,他身未动,手未扬,任由许世安那样躬着身。
李赢挤上前,折扇头抬起许世安双臂,道:“许公子快快起身吧。”
“沈弈出就这脾性。”
“不过有句话还是得提前说道说道,大家自上有主,各自为营,这私下还是分干净些比较好。”
当年皇上突然病重,太子独撑大权,赵明德回来伴驾,虽然如今皇上病愈,朝堂局势算是缓了过来,也未波及书院一派的文生,可在那段时间,太子早揽了一大半的权利在手,势要将一直不入局的书院,收入麾下。
许世安笑了笑,直起身道:“非是在下想要贸然登门,是她…”
顿了顿,他改口道:“是姜老板将这两年被沈大人拒回的练笔,一并整理在随行纸货中。”
“不想懈怠了她人心意,是以才匆忙而至。”
目光一定,他看向沈弈出,道:“还望沈大人见谅此番鲁莽之举。”
沈弈出眉头一沉,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休要再利用她!”
“你承她如意四宝堂的东风,进献字画,搭上太子这条路,与天下学子对立,炒卖四宝,已然是背情背性,而今还妄图以替她送货为由,攀上书院…”
“许世安,随时随地谋利,你不配为文人!”
“我的确不配。”
面上罩上了一层阴影,许世安不动也不慌,浅浅笑道:“于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缓缓垂下头,他痴语道:“既然舍弃了她,又何必要继续维持表面上的平和呢?”
“这一点,我和沈大人还真是不一样。”
整理好情绪,他再次迎上沈弈出的双眸,道:“还有一点,我们也不一样。”
“你生来便在这里,而我…使尽所有力气,离弃亲友,违背良心,辜负…她,才能走到此处。”
“到此处…”
侧头向书院门口看了一眼,他苦笑道:“也仍还差一步。”
沈弈出双眼一凝,道:“长兴县时,你愿舍文人名声,只为一点盈利,便注定入不了这扇门。”
“书院只收学子,你不配入内。”
瞥了眼那长长的货车队伍,他头也不回,转身朝书院门口走去,高声道:“许公子带着你的东西,请回吧。”
许世安道:“她说的一点没错,一切都是徒劳,难怪她不阻拦我…”
他口中的“她”只能是姜如意了。
听到这话,沈弈出仍旧未有动容,脚下也未有停顿,径直往前,直到身影消失在书院门口。
李赢摇着头上前,叹息道:“书院和人,他肯定是首选书院的。”
“也不知这注意是你出的,还是…算了算了,再纠结也没意义。打你两声名鹊起之时,太子横插其右,他与如意娘子撇清关系,你当知,他心最是狠绝的。”
许世安向李赢揖了一礼。
李赢紧张后退,道:“你…你这是干什么?攻他沈弈出不行,转换成我了?”
摆着扇子,踉跄向书院门口奔去,他慌张道:“我只是一商人,你们的事我可不掺和,你的东西和你这人,也休想借机从我这里进书院…”
许世安在李赢身后解释道:“想起西安相处的时日,只是想向三爷道一声谢,不曾想,三爷也避我如蛇蝎了。”
李赢脚下不停,折扇在身后摆扬,道:“你我关系没那般亲,那些时日不过是顾虑姜如意而已,你快快离去吧,莫要在这里逗留了。”
倏地,他连人带扇也没了踪影。
许世安看着那几车货,笑了笑,吩咐了一声,也没有强行闯入书院,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