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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社稷之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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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佩所率五百甲士如黑云般压向垂拱殿时,云晅已升入金台,端坐在黄罗珠蹙的御座上。御座后设皇邸,两边放置香几、宫扇、甪端、香筒、仙鹤、蜡钎等器物,格外尊贵庄重。天子服衮冕,神色穆穆皇皇,仿佛正等着来人跪拜如仪。
宫人侍卫早已风流云散,天子身边无人扈从,可顾子佩却不由自主地在金台前止步。他常跨鞍对阵,矢刃交下而了无怖心,今日甲仗上殿,“天威难犯”四字却忽然涌上心头。
他正犹豫是否稽颡,金台上已传来纶音:“卿诸事草创,远来辛苦。”顾子佩不敢仰视,口中称罪:“臣为清君侧,领众入朝,惊动圣躬,今诣阙待罪。”
青铜兽口中吐出的香雾氤氲了天子脸上的神色,再开口时声音却已不似先前平稳:“朕之子民安否?”
“臣入城时,有数千暴民负隅顽抗,以拒王师,臣已奉旨将其尽数诛灭。”
上首无声无息,顾子佩感到一双冷电般的眸子落在了自己背脊上,令他如负千钧,险些要屈膝跪倒。过了片刻,皇帝含恨的声音一字一句传来:“卿之宗族,除先顾相与大司马,皆可谓人面兽心,不可以国士期也!”
顾子佩眉梢微动,忽然抬起头来,冷笑道:“族叔辅弼先皇,出能勤功,入则献替,位至卿相,终究是不以道终。族弟诞作元辅,忧劳社稷,入作心膂,出为爪牙,却仍是谏言不用。陛下爱幸族弟,可何时真心信重过他?岂及臣今日率土之内,莫非己有?”
皇帝的眸光在他提到顾子衿时微微一颤,旋即又平静如初。他叹道:“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视天下为私产。这便是你们的道么?”
皇帝望着顾子佩的神色竟似父亲对着一个懵懂稚子,甚或掩着些失望和倦怠,可这神色却比方才严峻的目光更令顾子佩感到如芒在背。他上前一步,逼视着云晅:“历代邦君,哪个不是如此?陛下主神器,便能一世千百倍之勤劳,而己又不享其利么?可惜,陛下与臣,都看不到了。”说罢,忽地一挥手,喝令甲士:“将陛下扶下殿来!”
他身后甲士齐声应和,声如雷震。便有两名甲士冲到金台的朱漆栏杆之前,要去“扶”云晅。
云晅仍垂眸端坐,望着下面的乱象,神色如神佛般悲悯庄严。
忽听得殿外有人喝道:“何人胆敢犯上!”接着那人仗剑大踏步入殿,叛军在他面前如潮水般退去。他向云晅执了臣节,长剑出鞘,护在金台之前。
云晅微微倾身上前,冕旒的珠帘随着他的动作纷扰纠结。
“若卿,君何来也?”
你既要来,为何一日前不来?
羽檄送来时,顾子衿尚昏睡未醒。他睡得极不安稳,一只手尚紧紧攥着云晅的半幅衣袖,微微一挣,他却将衣料又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些。云晅在心中叹了口气,动作极轻缓地解下自己寝衣,由他拢在怀里;收起柔情哀思,命人将他送回自己府中。一名常侍犹疑道:“陛下不如将大司马留在宫中作为人质,万一宫城失守,也好……”
云晅摇头道:“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这样待他,”他温和的目光在众宫人脸上逐一扫过,“将他送回府后,你们也不必回宫了,各自逃生去吧。”
云晅身后,顾子衿缓缓松开紧攥的拳,薄如蝉翼的素纱襌衣上赫然印着一个朱墨反写的名字:萧桓。
顾子衿望着云晅,神色晦暗难辨:“陛下为何不将臣留在宫中,臣便为何赶来护驾,”他转过身面向顾子佩,声音冷清:“逆臣贼子,何代无之,不意今日近出我家!”
顾子佩手按剑柄,厉声道:“前者不听我言,险招致灭族之祸,如今还要执迷不悟么?”
顾子衿声音很轻,却比手中的霜锋还要冰冷决绝:“无论如何,我不许你们冒犯圣驾。”
云晅的心,却已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荆州,那个国士无双的女相身上。她曾与他里应外合,躬率戎士,光复北土;如今,也定能力挽狂澜。
那晚陆清晏叩辞,他问:“此时之我和彼时之我,有何不同?”
“……当年,主上只是一介布衣,可如今,是至尊。”
“我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变。”
“有化碧在外领兵,朕可安心。君可持朕兵符去荆州调左将军谢石勤王,他是朕在北时的旧臣,忠勇有谋,只是所部少于叛军。骠骑将军萧桓位重兵强,若能说服他将兵入卫便万无一失,只是……”
“若京中有变,君可自取。只愿无论如何——善待若卿。”
既望,陆清晏谢石勤王之师进抵建康。谢石欲急击之,陆清晏却以叛军兵强难与争锋为由,顿兵建康城下,更筑数垒固守以分顾子佩兵力。谢石责问之,清晏只曰:“还要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