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念》稚怯

18、卑劣嫉妒

　　这场暴雨来得毫无征兆，电闪雷鸣，学校不得不提前放学。

　　孟京有随身带伞的习惯，收拾好书包准备出教室时，身后那人还没动静。
　　他也不说话，坐在角落里，教室的人都快走光了，他还在悠闲地继续游戏。

　　孟京盯了他两秒。
　　元绎装不下去了，放下手机抬头，主动道：“没带伞。”

　　孟京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游戏早结束了：“你没长嘴？”

　　“这不是怕麻烦你吗。”
　　“麻烦我的事你做得还少吗。”

　　元绎点了点头：“说得也是。”
　　他拎起书包跟在了她身后，自然地接过伞：“我来撑伞。”

　　孟京怀疑这人在暗示他比自己高。

　　两人并肩下楼，雨势很急，地面积水有些深，不少学生被困在走道里。
　　看着同时出现在视野里的孟京和元绎，不由得被他们分散了注意。

　　元绎仿佛没看见明里暗里投过来的视线，撑开伞，往她身边凑近了些。

　　孟京边走边提着裤子，余光捕捉到不远处对着自己的镜头，她斜眼看过去，抬手指了指那个举着手机对着她们拍的男生。

　　男生下意识收起手机，反应过来后又有些恼怒。

　　元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和男生对视的瞬间，眯了眯眼。
　　男生又莫名发怵，收起手机像个没事人一样拐进楼梯间。

　　“走吧。”元绎伞面向她倾斜。

　　校门口站满了来接学生放学的家长，她们艰难地挤过人群，中途不知被撞到几次。

　　孟京感觉到一条汗湿的黏腻胳膊蹭过了她的手臂，当即皱眉。
　　她主动往元绎那边靠，元绎注意到她的小表情，抬手虚揽住她。人群吵闹拥挤，孟京没有发现。

　　好不容易穿到相对空旷些的地方，孟京这才松了口气。

　　元绎递给她张纸：“你也回出租房？”

　　孟京接过，借雨水打湿纸面，擦了下手臂上刚被蹭上的汗。

　　她以往每个周五都会去台球室帮忙，但今天雨大，台球室里应该不会很忙。
　　也不知道阳台会不会积水，她决定顺带回去看看，于是点了下头：“嗯。”

　　两人刚转身，身后却传来一声叫喊：“孟京。”

　　孟京愣住。
　　她有些意外地回头。

　　周淑宜撑着伞，先是看了眼她有没有打湿，随后目光移到元绎身上。

　　元绎也有些发怔。
　　眼前的女人和他记忆中比起来，差别太大了。

　　九年时间，她消瘦了很多，眼尾爬上了皱纹，苍老的速度太快。
　　但因为知道其中缘由，他没表现得太惊讶，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

　　周淑宜对他没有任何印象，点点头，又看向孟京：“这么大的雨，今晚回家吧。”

　　孟京看了她几秒，把伞递给元绎，跟着她走了。

　　元绎没立即离开，他在原地望了会儿雨中的两道身影。
　　两人的变化都太大了，他已经无法将其与儿时记忆里的模样重合。

　　另一边的伞下却格外的沉默。

　　她们平时在家里都很少讲话，接放学更是第一次。
　　孟京感到很不自在，但即使如此，耳边急促的雨声还是让她感受到了几分难言的满足。

　　直到周淑宜在一家蛋糕店前停下。
　　她说：“今天是有志十六岁生日，我买了蛋糕。”

　　脚下流动的雨水好像破坏了她微妙的好心情。
　　她喉间滚动，半晌，声音有些哑：“……好。”

　　她跟着进了蛋糕店，拿到了八年以来第一个生日蛋糕。

　　爸爸和弟弟去世后，家里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混乱，这之后只剩下了诡异的安静。

　　她们谁也不愿再提起生日。

　　但今天，孟有志十六岁，周淑宜想要为他庆祝。

　　回去的路上，孟京把蛋糕护在怀里，没让它淋到一滴雨。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孟有志爱吃的饭菜，桌脚下，突兀地摆着一瓶小孩子最爱喝的雪碧。

　　四双碗筷，整整齐齐地摆在记忆中的位置上。

　　孟有志吃饭不老实，只有看动画片时才会胃口大开，所以坐在正对着客厅的地方。
　　孟京觉得爸爸妈妈的身高会挡住他，每次都坐在他对面。

　　后来那餐桌上只剩下两个人，更久之后，又只有周淑宜一个人。

　　孟京拧开饮料盖，给孟有志的杯子盛满，之后便一言不发。她不记得多久没和周淑宜同桌吃饭了，甚至都快忘了这感觉。

　　“十六岁的男生都喜欢什么礼物？”周淑宜突然问。
　　孟京筷子一停，想到元绎偷偷打游戏的模样，不确定道：“喜欢打游戏吧。”

　　“有志也会喜欢吗？”周淑宜想象不出那个天天缠着姐姐陪他看电视的小男孩会变得和邻居家的孩子一样叛逆。
　　“嗯，但他会听话。”孟京说完，又干巴巴地补充，“不是所有人打游戏都上瘾。”

　　这之后又开始无话。

　　周淑宜搅动汤匙，突然轻声说：“那我买错了。”

　　孟京动作稍顿。

　　“我买了他吵着要的机器人模型，我以为他还会喜欢。”她红着眼眶扯出一个笑，“十六岁的男生玩这个，确实有点幼稚。”

　　孟京不敢抬眼看她，闷声说：“不会。”
　　周淑宜声线有些颤抖：“孟京……”

　　孟京待不下去了，她放下碗筷起身回房间。
　　“合照在我房间的床头柜上。”周淑宜拉住她，眼里有几分恳求，“你不想看看弟弟吗？”

　　孟京看着她，眉心微蹙，眼底的情绪却不是不耐。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移开视线，无奈也有些抗拒：“放开我。”

　　周淑宜手上力道倏地加重，语气也多了几分生硬，像是濒临崩溃的前兆：“孟京！”

　　孟京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疲惫地闭了闭眼。
　　“你明天应该去医院了。”她抽回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反手锁上门。

　　令人窒息的恸哭声响起前，她急着戴上耳机的动作有些狼狈。

　　她托着兔子摆件的手细看之下在小幅度地颤抖。
　　耳机声音调到了最大。有些沉重的纯音乐，走向十一的时针，窗外漆黑的夜色，都让她感到压抑和喘不上气。

　　她忽然一阵反胃，连抽几张纸捂住口鼻。

　　太恶心了。
　　意外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她，居然会嫉妒自己在事故中丧生的亲弟弟。

　　嫉妒周淑宜记得他的十六岁，为他庆祝，因他犯病。

　　孟京理所当然地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但她没有想到，在直面周淑宜完全不在乎她的十八岁这个事实时，她还是会有些难过。

　　明明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却在这有些可笑的对比下，让她难得矫情了一次。

　　她盯着手上的摆件，陷入了长时间的茫然里，久到客厅的灯都灭了，她才回过神来，揉了揉酸涩的眼。

　　她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
　　三条未读消息，都来自元绎，发于五个小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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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绎冒着大雨回到出租房时，那只本该出现在学校里的小狸花正飞奔到屋檐下。
　　元绎眼神微动，举起手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房东阿姨叉腰站在房门口，拎着小狸花的后颈把它提起来，语气嗔怪：“到处乱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怎么办？”
　　她用挂在门把手上的干毛巾把它裹起来擦干，余光瞥见元绎，弯起眼打招呼：“小绎啊。”

　　元绎收了伞，抬手摸了摸湿漉漉的小猫脑袋。狸花还记得他，朝他喵喵叫，圆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当然没放过这个可爱的表情，来了个怼脸拍。

　　房东阿姨显然非常喜欢这只小猫，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它总爱跑出去玩，在家里的时候就满屋折腾。”

　　元绎直起身：“喜欢就好，我还担心它会吵到你。”

　　“不会不会。”房东阿姨连忙摆手，“就算你再送两只来我都不嫌弃。”

　　元绎上楼时把拍下的两张照片都发给孟京，指尖停顿两秒又敲了条消息：“抓到一只回家晚了的落汤猫。”

　　时间不算晚，孟京这个点肯定还没有睡，却迟迟没有回复。
　　元绎洗完澡出来，看了眼停在自己这边的聊天界面，莫名心下有些烦乱。

　　他靠坐在床头，脑海中浮现出周淑宜的模样。

　　时至今日，他还能记住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脸上带着的笑意。
　　因为他从没看见曲念棠那样笑过，也从来没有父母牵着手来找自己的经历。

　　他那时跑得急，其实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他有些羡慕那个小弟弟，有姐姐关心，有爸妈宠爱。

　　想到这些，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暴雨来得急走得也快，窗外一片昏暗，耳边传来雨滴落在地的声音。明明这栋楼有那么多住户，他却生出一种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这时，被攥在手心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亮起的微弱光芒点亮了黑暗中的一隅。

　　凌晨三点，他终于收到了久久没有等来的回复。

　　孟京：学校里的那只？

　　元绎转身，背靠在窗户上，寒意隔着衣物渗进来。他突然很想和她讲话，最后只是按下语音转文字的按钮——

　　Y：嗯，房东阿姨抓来了。

　　孟京今晚似乎也有些反常，回消息不再是简短的“嗯”和“好”。

　　孟京：长胖了。

　　元绎没问她发生了什么，这次发了条语音过去。

　　孟京看见那条语音消息时微怔，手却下意识地点了播放。
　　耳机里清晰地传来某人低哑的声音。

　　“明天要来看看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