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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锦衣卫千户 ...

  •   "阿姐!阿姐你醒醒啊!"

      凄厉的童音似利刃划破重重迷雾,惊起檐角铜铃一阵乱颤。杭令薇只觉神魂飘摇,眼皮似被千钧之力压着,耳畔嗡嗡作响如万蜂齐鸣。恍惚间,有人用浸了药汁的素帕轻拭她额角,沉水香的幽远混着当归的苦涩,在鼻端交织成一张密网。

      "嘘......小祖宗莫嚷。"妇人嗓音温软似三月柳絮,却掩不住尾音的战栗,"去将灶上煨着的参汤再热一热。"

      当杭令薇终于挣开混沌时,最先撞入眼帘的是床架上精雕的缠枝牡丹。金丝楠木在烛火下泛着蜜色光泽,那些蜿蜒的纹路里仿佛藏着无数欲说还休的秘密。双鹤踏云的帐幔被银鎏金钩挽起,流苏垂落处,正对上一双哭成桃核的杏眼,十二岁的杭敏像只受惊的狸奴般蜷在床沿,脸上糖霜混着泪痕,见她睁眼竟慌得踢翻了描金矮凳。

      "娘亲!阿姐醒了!真的醒了!"

      珠帘哗啦作响,魏氏跌跌撞撞扑到床前。向来端方的诰命夫人此刻云鬓散乱,素青襦裙沾着药汁也浑然不觉。她颤抖的指尖抚上女儿面颊,杭令薇看见母亲腕间的羊脂玉镯正顺着消瘦的腕骨往下滑。"薇儿......"魏氏的声音碎在风里,"心口可还绞痛?头还晕不晕?"

      杭令薇张了张嘴,喉间灼痛如吞炭。魏氏慌忙捧来定窑白瓷碗,白玉勺碰着碗沿的清响,惊醒了廊下沉默的身影。杭昱按着绣春刀立在暮色里,飞鱼服肩头的金线在夕照中淬出冷芒。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终究没有踏入房门,只沉声对侍从道:"去请太医院林院判再来诊脉。"

      三日后春阳正好,杭令薇倚在湘妃竹榻上翻着《千家诗》。窗外忽探进个毛茸茸的脑袋,杭敏踮脚举着油纸包,献宝似的晃了晃:"阿姐快看!西街王婆子家的糖炒栗子!"

      栗壳上沾着灶灰,有几粒还带着余温,显是藏在怀里捂了许久。杭令薇刚剥开金黄的栗肉,却见少年突然凑近耳畔:"阿姐可还记得落水那日,我们放的蝴蝶纸鸢?"

      她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记忆如潮水漫过,杭令薇以前确实有只彩蝶纸鸢,但那是三年前杭敏生辰时的旧物。"纸鸢啊......"她垂眸掩去眼底异色,"许是沉在碧波潭底了。"

      杭敏眼底的光倏地暗了,却又立即扬起笑脸:"不妨事!等阿姐大好了,我扎个更大的给你!"少年雀跃的嗓音惊飞了檐下燕子,却没注意到廊柱后抱剑而立的杭敬。飞鱼服衣摆掠过青砖,这位锦衣卫百户将姐弟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晚膳时分,八仙桌上的粉彩莲纹碗盛着火腿煨笋。魏氏夹了块胭脂鹅脯到女儿碗里,柔声劝道:

      "太医说这最补血气。"杭令薇刚咬下一口,咸甜滋味却激得胃里翻江倒海,原主嗜甜如命,而这具身体竟本能地抗拒着甜腻。

      象牙筷碰在霁蓝釉碟上的脆响突然刺破暖意。杭昱缓缓搁箸,鹰目如电:"你从前沾不得鹅肉。"满室寂静中,杭敬突然开口:"三日前,我看见你对着《九章算术》发怔半日。"魏氏手中的缠枝莲纹羹匙"当啷"坠入汤碗。

      更深露重,杭令薇在月洞窗前摆开棋枰。黑白玉子映着烛光,恰似她眼中明灭的星火。杭敬按刀而立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她却不急不缓落下一子:"兄长可知,黄福妻弟上月输掉了东郊三十亩良田?"

      窗外人影微滞。她摩挲着温润的云子,想起白日里在父亲书房瞥见的密报,那是东厂提督冯保的心腹,近日频频出现在赌坊。

      霜降那日,杭令薇在妆奁中发现一柄乌木鞘匕首。睚眦纹在烛火下栩栩如生,正是锦衣卫暗桩的信物。附笺上铁画银钩的八字墨迹未干:

      "既入局中,好自为之。"

      忽听得院中传来杭敏的欢呼,推窗望去,魏氏正嗔怪着小厮扫雪,发间海棠银钗映着雪光璨璨生辉。杭昱立在廊下阅卷,飞鱼服肩头落满琼瑶。杭令薇呵出的白气在窗棂凝成霜花,她以指代笔,在上面画了颗端正的五角星。

      "杭姑娘。"她对着虚空轻声道,"这锦绣牢笼困不住你我。终有一日,我要让这世道看看,女子亦能执棋破局。"

      京城的孤雁飞过锦衣卫衙门的朱漆大门,新任经历司知事杭令薇正在誊录卷宗。她腕间的羊脂玉镯随着笔锋游走轻轻晃动,窗隙漏下的阳光为飞鱼服镀上金边。忽然有阴影笼罩案头,抬头正对上杭敬复杂的目光。

      "北镇抚司缺个会算账的。"他将腰牌扔在案上,"父亲说......"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妹妹案头摊开的,正是改良过的三眼神铳图纸。

      窗外传来货郎的叫卖声,混着孩童追逐笑闹的动静。杭令薇将腰牌收入袖中,唇角扬起一抹清浅笑意。她知道,这场始于碧波潭的重生,终将在这煌煌大明,掀起滔天巨浪。

      杭令薇呵出一口白气,指尖在结霜的窗棂上缓缓勾勒。五角星的轮廓渐渐清晰,最后一笔落下时,身后珠帘忽地一响。

      “这图案倒是稀奇。”杭敬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目光沉沉落在她指尖,“西域传来的星象图?”

      她不动声色地拂去霜痕: “随手涂鸦罢了。”

      杭敬走近两步,绣春刀鞘轻叩桌沿:“黄福昨夜死在诏狱。”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咬舌前,他喊了句:“督公不会放过你们。“

      杭令薇指尖微蜷。东厂督公,王振?果然是他。

      “父亲让我明日去北镇抚司点卯。”杭敬忽然转了话题,从怀中取出一卷牛皮纸,“但你若真想在这世道立足,光会查账可不够。”

      展开牛皮纸,赫然是锦衣卫暗探名录。她的目光在几个被朱砂圈画的名字上停留,记载的全是东厂安插在锦衣卫的钉子。

      “兄长这是……”

      “考校。”杭敬唇角微勾,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三日内,我要知道他们最近接触了谁。”

      窗外雪落无声,杭令薇缓缓卷起名册。她知道,这既是试探,也是投名状。

      “对了。”杭敬转身时忽然驻足,“冯保府上近日请了位西域术士,据说……能通鬼神。”

      珠帘晃动间,他的身影已没入风雪。杭令薇攥紧匕首,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通鬼神?看来有人怀疑,杭家女的身子里,早已换了魂。

      这场大梦,她终要劈开荆棘,走出自己的路。

      “杭令薇,你放心,我陆薇必会在这诡谲世道当中,为你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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