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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杭令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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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浓稠的墨汁般倾泻而下,将陆薇的每一寸肌肤都浸染得密不透风。失重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在虚无中翻滚、坠落,耳畔的风声时而如雷霆炸裂,时而似幽魂呜咽,夹杂着金戈铁马的铿锵、宫铃摇曳的清脆,还有女人压抑的啜泣,仿佛千年时空的碎片在此刻轰然崩塌,又在她身边重组。她挣扎着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努力的回想着这一切。
无数时空的碎片如星辰般悬浮在虚空中,每一片都闪烁着幽蓝的荧光,映照着截然不同的历史瞬间。
左侧的碎片中,锦衣卫纵马掠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马蹄声如骤雨般急促,绣春刀的刀鞘与铠甲相撞,迸溅出刺目的火星;右侧的碎片里,一位身着华贵宫装的女子倒在丈夫怀中,珠钗从发间滑落,坠地的瞬间碎成齑粉,而她的泪珠尚未落地便已凝结成冰;更高处,年轻的皇帝蜷缩在中军帐内,箭矢如蝗虫般穿透帷幔,战士的哀嚎声震耳欲聋,鲜血染红了黄沙。这些画面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边缘泛着冷冽的蓝光,在她身侧飞速流转,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这是……虫洞?还是濒死前的幻觉?”陆薇徒劳地挥动手臂,试图抓住什么来稳定自己下坠的身体,可指尖刚触及碎片,汹涌的情绪便如决堤的洪水般灌入她的脑海。
刹那间,那锦衣卫策马的画面骤然逼近。陆薇感到自己的意识被硬生生拽入其中,附在一位身着飞鱼服的男子身上。掌心传来黏腻的触感,她低头一看,手中竟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断裂的颈动脉仍在喷溅温热的血液,将她的盔甲染成暗红。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胃部剧烈痉挛,可她却无法挣脱这具身体的束缚,甚至连闭眼都做不到。
“杭昱忠直,诛逆党三十七人,擢升千户。”尖细的宣旨声如利刃般刺破耳膜。
画面轰然碎裂。
陆薇在虚空中蜷缩成一团,冷汗浸透衣背,方才的杀戮记忆清晰得可怕,连飞鱼服内衬的针脚摩擦皮肤的触感都残留不去。她猛然意识到,这些碎片或许并非幻象,而是真实历史的投射,是时空裂隙中泄露的真相。
就在此时,一道耀眼的金光如利剑般刺破黑暗。
那枚曾在她手中断裂的螭龙玉佩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断口处延伸出无数蛛丝般的金线,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罗网,闪烁着神秘的符文。陆薇被无形的力量拽向网中央,途中却撞进另一块碎片。
这次是雪夜中的紫禁城。鹅毛大雪纷飞,年幼的朱祁钰跪在汉白玉阶上,单薄的中衣已被鞭痕渗出的鲜血浸透。台阶尽头,头戴九龙冠的男人将奏折狠狠砸在他额角,怒斥道:“连《春秋》《左传》这样精雅的文章都背不全,也配做朕的儿子?还赶不上你哥哥一半聪明!”
陆薇的心脏猛地抽痛,这痛楚不属于她,却比亲身经历更加锥心刺骨。玉佩的金线突然绷紧,将她硬生生扯离这片时空。
“等等!那孩子会冻死的!”她嘶喊着抓向碎片,指尖却只触到刺骨的寒意。
金网开始收缩,将她捆成茧状。纷乱的记忆残片如刀锋般划过她的意识:
杭府祠堂内香烟缭绕,少女杭令薇偷偷将供果塞给饿晕的乞儿;
朱祁钰在猎场弯弓射落惊马,转头对谁笑得意气风发;
汪砚舒在铜镜前梳妆,金簪狠狠刺破掌心,鲜血滴落在胭脂盒中……
“这些是,谁的记忆?”陆薇头痛欲裂,恍惚间看见金网尽头浮现一扇斑驳的宫门。门扉上的铜钉凝结着黑红色的血垢,门缝中渗出缕缕白雾,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螭龙玉佩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两半残玉拼合成完整的龙形,龙目迸发出刺目的血光。宫门轰然洞开,磅礴的吸力将陆薇卷入其中。
下坠。
永无止境的下坠。
她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穿过宫门的瞬间变得透明,明朝的服饰如水墨般在肌肤上晕染开来。交领袄裙取代了冲锋衣,发间的玉簪硌得生疼。无数光斑从四面八方汇聚,渐渐凝成实体。
“砰!”
后背撞上硬物的钝痛让陆薇闷哼一声。身下是雕花拔步床的锦缎被褥,鎏金香炉吐着袅袅檀香,菱花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夹杂着隐约的钟鼓声。
她缓缓睁开眼睛,视线逐渐聚焦。
雕花的黄花梨拔步床四角悬着五彩花鸟细纱帐幔,窗棂上的云母纸透进朦胧的晨光,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陈年木香交织的气息。
“……这不是家里,也不是考古所的实验室。”陆薇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如砂纸摩擦。
她猛地撑起身,四肢却酸软无力。低头一看,原本的T恤牛仔裤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月白色交领长襦,外罩石青绣枝蔓暗纹的比甲,衣角的并蒂莲花刺绣栩栩如生。发间盘着复杂的髻式,玉簪和银饰沉甸甸地压在头上,带来真实的钝痛。
“小姐!小姐醒了!快去禀报老爷和夫人!”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惊呼着跑过来,眼中满是惊喜。
“这是哪儿?”陆薇警觉地问道。
“这是杭府呀,小姐。”小丫鬟眨着眼睛,“前日您出游落水,一直昏睡不醒,可把老爷夫人急坏了。”
“杭府?”陆薇如遭雷击,猛地坐直身体,“现在是哪一年?我是谁?你又是谁?”
小丫鬟被她的反应吓到,带着哭腔道:“小姐别吓奴婢……现在是正统十二年,您是杭家独女杭令薇,我是从小服侍您的丫鬟茗烟啊。”
“正统十二年……明朝?朱祁镇?”陆薇下意识捂住嘴。
“小姐慎言!”茗烟慌忙捂住她的嘴,“直呼圣上名讳是要杀头的!”
镜子!
陆薇挣扎着下床,踉跄着扑向墙角的铜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眉目如画,颊染桃红,可那双眼睛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惊惶与锐利。
这是杭令薇的脸,却是陆薇的灵魂。
“我穿越了……?”她轻声道,仿佛怕惊醒这场荒诞的梦。
脑海中断裂的记忆开始拼合:金色的螭龙玉佩、撕裂时空的碎片、朱祁钰雪中的身影、杭昱沾血的飞鱼服……那句“擢升千户”的宣旨声犹在耳畔。杭昱,是她的父亲?而她,竟成了历史上的杭令薇?
“杭令薇……”她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刻进骨髓。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年长些的丫鬟推门而入,翠青色的襦裙随着步伐轻摆。
“姑娘总算醒了!奴婢这就去禀告老爷夫人!”
“等等!”陆薇抓住她的袖子,“老爷夫人,又是谁?”
丫鬟愣住,随即笑道:“姑娘又说胡话了,自然是杭千户和夫人呀。您昏睡时总说梦话,什么‘考古所’‘断代’……奴婢都听不懂呢。”
陆薇胸口如被重锤击中。
待丫鬟退下,屋内重归寂静。陆薇缓缓坐回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刺绣,思绪如暴风中的海浪般翻涌。
她,21世纪的考古学研究生,竟穿越成了明朝锦衣卫千户之女杭令薇。而历史上,正统十二年正是风暴酝酿的开端,朱祁镇、朱祁钰、土木堡……这些名字如走马灯般在她脑中旋转。
她下意识去摸手机,却只触到怀中那块裂痕尚存的螭龙佩。冰凉的玉身传来细微的震颤,仿佛在回应她的困惑。
这不是梦。
这是一场跨越六百年的时空错位,而她,已被历史的洪流裹挟,注定要卷入这场权力与鲜血交织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