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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旧伤隐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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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没走!
他不是死了吗!
如果他当时没死,现在来找他做什么!
如果他当时死了,眼前站着的这个,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赵兰辞掩着中衣,越想越害怕,捂住嘴,他想关上门逃回屋里,最好直接跑回床上蒙头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好像那样就能从应雪晴鬼魅般的影子下逃走。
可是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停在原地。
“你、你……怎么在这……他们怎么让你进来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打着颤,嘴里全是铁锈味,还有干涸的血块卡在喉咙口,说话声听起来像锯木头。
“我来归还你的面纱。”“应雪晴”……不对,据他自己说,应该是“白羽”轻声说道,抬脚踏上他房门前的石阶。
“毕竟这是贴身的东西,又有表明身份的纹章,万一流落在外多生事端,怎好假手于人。即使是鬼面神君的内侍也不合适,还是给本人最好。”白羽站在他面前,比赵兰辞还要高一个头,“我说过不亲手交给你我是不会走的,哪怕月上中天我也会等。”
能不能不要把还个面纱说得跟还亵裤一样,赵兰辞心里憋着火,他咬了咬下唇,就要从他手里接过那一方面纱,白羽却不递给他,只平平地伸出手,似乎要他出来拿。
赵兰辞身子还站在门槛里,一手靠在门扇上,只得探出半个身子去取,就听得白羽又道:“等你从温柔乡里爬起来。”
赵兰辞一把把那块面纱抢过来,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白公子说这些不觉得无礼吗,多谢归还,桃穗集会请自便!走好不送!”
他正欲关门送客,白羽却突然抓住他打开的那半扇门,猛地向外一拉,强迫他只穿着中衣见自己,赵兰辞被带着一拽,险些给拽出去,脚下还磕着门槛,没站稳,向前扑,直接跌进白羽的怀里。
他只觉得自己最后的防线仿佛也像这扇门一样被掀开,像是在他面前被扒光衣服,蚌壳被撬开,暴露出柔软的身体。
“小心。”头顶的声音,与记忆里是那么的相似,鼻尖传来的熟悉的冬日冷香,像跌进一池梅花雪水里,又像抱住了一块冰,还夹杂着血气旺盛的少年身上特有的清新气味。
“……兰辞。”他唤了一声赵兰辞的名字,连语气也与当年那么相似。
赵兰辞有一瞬间的心猿意马,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个什么姿势,狠狠一推就要起身,腰还被他搂住了。高大的少年将他搂在怀里细细端详了一番:“怪不得以鬼面人为号,原来是因为你脸上的花枝。”
“这伤怎么来的你不清楚吗!”话刚一出口赵兰辞便心里打鼓,什么叫“怪不得”,他逃也似的躲了这么多年,在天地的夹缝间以非人非鬼的样子活着,究竟是拜谁所赐?
他心里忽然萌现一个想法:眼前这个应雪晴……到底记不记得前尘往事?
白羽却凑近了他,低低叹道:“你就有这么厌恶我?”
赵兰辞瞪他一眼:“能不能先放开?”谁会当着别人的面问他怎么毁的容?这小男孩当真是好教养!
白羽静默了片刻说道:“里面也有?”他说这话时眼睛向下很快地一垂,赵兰辞意识到他在看自己衣领里面。
“对,里面也有!这个伤口每到雨雪天就会隐隐作痛,连着半边身子和手臂都疼,伤了多少年我就疼了多少年!你知道了,你满意了?”传说中洞天福地温言有礼的鬼面人彻底破功,他不知道应雪晴故意提这个是为什么,还一副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只想看好戏的样子,又扮成什么少年,他不会让应雪晴毁了他的桃穗集会,更何况是洞天福地下那么多民众、田地、牲畜、作坊、房屋……
他不会让多年前的天灾重演。
白羽微有些不舍地放开了他的腰:“我说过,我只是来还东西。”
赵兰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么现在东西送到了,请回吧。”
白羽却并没有走,仍旧淡淡说着:“一块面纱便有诸多英雄抢夺,为博美人一笑,鬼面人当真……风流。怪不得外人多有传言,神君面首众多,声名赫赫,情场一样得意。”
赵兰辞此时反而不想关门送客了,他拉开门扇,双手抱胸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到底要说什么。
“怎么,你也是为了这个来争?”他挑挑眉。
“自然不是。我伸手只是因为,那是你的。”
“那就好,传言是真的,我已经有够多人陪了,你愿意来也只能做小的。”
白羽反而问他:“这么说其实你愿意再收一个我?”
“……我没说过!”赵兰辞还是恼了,怎么都说不过他,干脆甩上门,表示自己要歇了。
门外又传来少年的声音:“你的伤,我很抱歉。”
赵兰辞听得又不禁多想了,应雪晴他变成个少年的样子,就为了来和自己道歉?那他挣扎的这么多年里,他在哪呢?他被……欺辱的时候,他又在哪呢?
他靠着门板想了一会,差点忘记自己手脚冰凉,一肚子话不知该往何处去,打开一条门缝,却见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他忽然感到一股没来由的丧气,留下一句话就跑,算什么。
第二日一早,赵兰辞起来只觉得昏昏沉沉,手背一试脸颊,滚烫,果然昨日站在门前那么一会,就烧了起来,他伤在肺上,最怕风吹,身体越来越弱,热了冷了都不成,真成了暖房里的花。
他不想躺着,强撑着起来,不管应雪晴想干什么,他都不能让他再失控了,天下受不了另一场肆虐雪灾,他当年有太阳,才得以为天下捡回一条命,今日的他难道还束手无策吗?
他穿好衣服,戴上面纱,出门喊了两声:“惊蛰,惊蛰!”
惊蛰还真听见了,不知道从门中哪个旮旯里,嘴里叼着两块芝麻饼一路飞上来,落到他身边。
“你今日可有见到空闲的马匹?”
“咱们的马都借给周围镇上碾场脱粒去了,你急用么?”
“……略急,那驴总有吧?”
“这几日桃穗集会,咱们自己的驴也都租给集上的商户驮谷物货物了,这可都不是等几日便能回来的,这分明是你先前自己安排,今日怎的都忘光了?”
赵兰辞无声叹息,可怜他奋斗半生,怎么连头驴也找不到。
“你要出远门?找个剑修送你呀。”惊蛰咬着芝麻饼含糊不清地说。
“罢了,不想麻烦师尊……我自己下山去转转。”赵兰辞想了想还是算了,师尊这两天也正为他的身子烦心着。
惊蛰送他下了山,赵兰辞一个人到了梓潼城中,桃穗集会热闹非凡,有洞天福地坐镇,是不愁销路的,一路北上许多城镇都有洞天福地的据点,一开始只是给青灵庭的仙子在各地落脚用,后来干脆做了各城产业,广招援手,开山铺路。赵兰辞自己往年都要在天下走一走的,今年身体裂痕愈发严重,还没来得及一一看顾,若要防着应雪晴,各处都得有所准备才行。
他在集上探看了半日,把谷物蔬果种类摸了一番,又看见路边有器修在剪通讯纸人卖,一打十二个,也是今年的时兴玩意,无需灵根也能使用,虽是一次性的,也比不得风清号那么方便,但周围围满了求购的百姓,十分畅销,赵兰辞买了一沓,正想着要写给谁玩玩,从人群中一转身,忽觉得背后有视线盯着。
他一转身,墙上靠着一个人,一本书册挡住了下半张脸。
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眼尾红色妆点,正是昨天害他发热的罪魁祸首。
很明显他就是来找自己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在身后了,赵兰辞也不想躲了,打了个招呼:“白羽公子。”
白羽冲他点了点头,赵兰辞瞥见他手上拿的那本册子,又是一幅小人连环画,书封上有题目,赵兰辞好奇他在看什么,却见那上头写着:
《柜面神君与他的七个面首不得不说的故事》
还故意用了错别字,可能是以为这样就能避开洞天福地那位名讳,说得好像谁看不出来似的!
应雪晴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平静说道:“还算有趣,有些内容写得十分真实,宛如亲眼所见一般。”
赵兰辞感觉自己面纱下的脸在抽搐:“……我没有那么多。”他该说应雪晴喜好是如此专一吗,上辈子爱看这辈子还是这么爱看?
他靠近些想要看清那到底是哪个大能写的,白羽却把书一合,揣进了袖中,微微弯腰,与他凑近了脸。
赵兰辞一个后撤,左右环顾,他知道为什么白羽在这里翻书了,隔壁就是一个用明珠照影戏的小棚子,正在讲话本子,关节灵活的小纸人正在屏风上晃来晃去的,或斩妖除魔或恨海晴天,就是修士听着也觉得怪有趣的,忍不住驻足。
白羽看了他一眼,捕捉到他脸上的期待之色:“你想去瞧吗?”
“我才不想。”赵兰辞扭过头去,快步就要走开。
他可有过上一世与应雪晴的前车之鉴,他再也不要与这个人一起看戏了!
他才走出没几步,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说他当真喜欢那样的吗?”
赵兰辞听着耳熟,暗道不好,一闪身进了旁边的小巷子,躲在一摞木箱后面,白羽倒是还站在外面,奇怪地盯着他藏身的地方,跟一个路标似的杵在那,就差在头顶上写几个大字:鬼面人在这。
赵兰辞只得又出来伸手,把他连推带拽地也藏了进去,白衣角才刚消失在箱子后面,说话声近得仿佛只在耳畔。
是那个白霜翎,一脸骄色又难缠的鹤族幼子。
这幼鹤可是摆明了心思不纯,头一回见面就想连豆黄的位置都顶替掉,赵兰辞可一点也不想再给自己的风流韵事添几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