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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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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兰辞悠悠醒转,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握着,掌心有毛茸茸的触感,他动了动手指,想要看看是谁。
那胡公子本来在床边哭,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毛爪上,感受到他一动,立马凑上来:“神君!神君你醒了!”
赵兰辞艰难地扭头看了一眼小白狐狸,原来他当时离赵兰辞最近,见他一晕过去,就愣是没撒手,顶着段无秋的压力,硬是跟着他一路进了寝殿趴在床边。
绒尾和豆黄——那两个小犬童子也凑上来:“师尊你怎么样!”说着急忙上来端漱口茶,递洗脸水和手帕。赵兰辞握住了纱幔不让他们掀开,只从小白狐狸那把手挣脱,把他们挥退了。
紧接着是红药的声音,她半蹲在帐子外,没好意思像小时候那样直接冲进来:“吓死我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又压低声音:“会不会是他……”
“红药,”赵兰辞制止了她,“都别聚在这,外面宾客怎么样?先稳住大家,这不是什么大事。”
“……有师姐在外头撑着,桃穗集会还是能照常开的。”红药在外面回话,“只是你总得告诉我……”
“我没事!”赵兰辞又一次急切地将她的话打断,“我只是太累了而已。”
“霜翎公子,您不能进去!”豆黄摇着尾巴叫起来,赵兰辞只能看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屏风后闪出来,站在帐外,有衣衫翕动声,红药站了起来,似乎在磨牙。
霜翎公子就是刚刚伸出双翼险些抓到面纱的那个少年:“在下听闻鬼面人身体不适,特地带了鹤族灵药来,阁下不妨一试。”
大暑的声音追在他后面:“洞天福地有的是灵药医士,不劳鹤族费心。”
赵兰辞脑子略一转,便想起来,鹤族原本是神界的拥趸,常为仙人坐骑,不知怎的这两年开始转而巴结起他来,这白霜翎还是鹤族族长的小儿子,竟然也跑到他这,不知道又有什么目的,顿时又是一阵头疼。
那白霜翎没搭理她:“大暑神官,我见鬼面人房里只有两只年幼小犬,怕是不识得这药用法,如若不嫌弃,在下愿一尽绵薄之力。”
“我嫌弃,还有,既然知道是绵薄之力,就不要尽了。”段无秋的声音从更远处的门外传来,他站在众人身后,铁青着脸冷冷说道。
“妖修公子不熟悉人间规矩,我们这自荐枕席也是要看正宫意思的,段家大公子还没说话呢,我们小辈别给人看了笑话去。”说话的是喊夏晨曦为师姐的风清门弟子,闲闲笑着,还有空讽刺那鹤族幼子,就要上前,被那胡公子一屁股挤开。
罗红药细细一端详那人俊秀的脸,惊呼:“元宏?你今非昔比了,在赵仙师面前也敢撒野?”
元宏那张圆胖小道童的脸和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大弟子重合,当下面皮涨得通红:“红、红药师姐……你说这是谁?”
“行了,都出去吧!”赵兰辞提了一口气,无力地冲外面喊,“让我一个人呆会,这么热的天,让我透口气。”
他最后又交待了一句:“红药,桃穗集会一切都要如常,和我们原本定好的一样,不要耽误别人。”
红药神色复杂地隔着帐幔望着他,最终一句话也没多说,重重喏道:“是。”
说罢便带头退了出去,其余人也不好再坚持,又寒暄几句便走了,房中只剩下段无秋。
此时李竹霜从侧殿出来,一把掀开他床帐。
“师尊……我,我睡会……”赵兰辞正面朝里躺着,只留给他一个曲线起伏的背影,像一片连绵的山脉。
李竹霜不信,伸手便将他扳过来,入眼一惊,竟是一枕的血,赵兰辞唇边还留着一片血痕,他咳得满枕头都是,连发丝上也沾了些许,平时最爱干净的人,这时候为了掩藏,连挪下身子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躺在血污中。
“兰辞,你为什么还要强撑!”他将赵兰辞上半身抱在怀里坐起来,轻拍他的背,让他能吐得顺畅,握住他手腕注入灵力,掌心下的脉搏弱得可怜。赵兰辞吐着气,沁凉气息过了肺止了咳,人却像漏了的瓶子,盛不住的灵气从他嘴里流淌出来。
段无秋站在一旁说:“早和你说了瞒不住的。”
他头上戴着半面斗篷兜帽,遮住半张脸,眼中不复往日神采,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一袭宽大黑衣,将他整个人笼罩其间,唯有耳上绿色珠玉长穗搭在胸前,看上去像一尊悲伤垂眸的塑像,又像黄昏时分山峰的剪影。
赵兰辞用手帕掩着嘴,半趴在李竹霜的腿上,长发乌云一般垂下来:“能多活这么久,已是我一生幸事。”
“住口,别说这些丧气话。”段无秋低声喝道。
李竹霜怎么可能听不明白:“你们过年回华京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些年虽偶尔有不稳,从未像这半年一般重过,今日更是晕厥过去,为何已经落到这个地步!”
段无秋难得地有几分慌乱:“我……不知道。”
赵兰辞抬手拍了拍李竹霜的手背:“师尊,是我不要告诉你的。”
段无秋脸色极差:“我能想出办法,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躺好,休息!洞天福地的事都给我甩出去!你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让那几个小东西去折腾!”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绒尾的通传:“师尊,那位公子求见,他想还您面纱……”
“什么狗屁公子,打出去!”段无秋替他回了。
豆黄摇着尾巴呜呜叫:“呜……公子……”
“……他是谁?”赵兰辞却撑起身子,曲颈的天鹅一般望向屏风之外。
“他自称为白羽公子。”
“白……白羽。”赵兰辞浑身一颤,惊慌之下急火攻心,又吐出一口血来,弄脏了李竹霜的衣襟。
“让他把面纱留下,人走吧。顶多赏赐点灵石也就罢了。”李竹霜说。
绒尾举棋不定:“那位公子执意要亲手交还……他,他还说……”
“他说什么?”
“他说不亲眼见到师尊就不走。”
“那就让他等去!等死在门外最好。”段无秋直接发话。
“他来了。”赵兰辞虚虚握住段无秋的袖子,冲他微微摇头,“他来……找我索命来了。”
“不要瞎说。”
“那就是他!”赵兰辞的手在发抖,“我早在当日就该与他同归于尽……”
赵兰辞深深看了段无秋一眼,对李竹霜说:“师尊,你能不能……”
他一个眼神李竹霜就明白,他叹了一口气:“那我先出去了。”他帮赵兰辞换过了被血弄脏的枕头和床单才走,这些血迹连绒尾和豆黄都不能知道。
临走,他又补充了一句:“多个人总多条路,我去想办法,不是只有一个人会续命,别整天什么都想着藏。”
不知是说给段无秋听的还是赵兰辞听的。
门一关上,屋里只剩赵兰辞和段无秋两个人,赵兰辞艰难地蹭了蹭身子,牵住他的手:“你不要让自己那么累。”
段无秋看了他一眼,兜帽下的脸晦暗不明,半晌,他踢了靴子,和赵兰辞并排躺在床上:“我会找到办法的。”
“人之生死总有定数。”赵兰辞确定自己不再吐了,才靠在他颈窝处,“多活了这些日子,我没有增进修为,也没有斩妖除魔,可我见到桃穗集会热热闹闹的,便觉得你为我争取来的这些时日,我没有白过。”
他顿了顿,才说:“有时候我会漫无边际地想,如果我能……我能生个孩子,以后陪着你就好了。可是一出现这个想法,我又觉得太不负责任,好像只是图陪伴才带来一个新生命。或许人要去了,就是容易渴求绵延后嗣……”
“你不许再说这种话!”段无秋搂着他喊道,半坐起身子,“我告诉你,赵兰辞,你不许再说这些什么要给我生个后嗣之类狗屁倒灶的话!”
赵兰辞笑笑:“好,我不说了。”
“我不要孩子,我要你,你听懂了没有。”段无秋搂着他喃喃说,“乳玉扳指上你的心跳,一日复一日地弱下去,我每天都会觉得,好像突然弄丢你了,直到细细重新听,重新感受到,我才能放心。”
赵兰辞仰起脸来,他熟悉的大师兄,已经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他伸手抚摸他的眉,半晌只说出一句:“师兄,委屈你了。”就算他是纨绔、是魇尊,此时也想不起那些过往了,华京的贵公子,终南的天骄,跟着他到故乡来,从无到有,如今却要为他担惊受怕。
“如果有来生……”
“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你今世!给我闭上眼歇着!”段无秋再一次打断他的话。
赵兰辞只能闭上眼睛,他原本想劝段无秋的,可是身子实在受不住,他经历了惊吓与失血,放松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这个梦做得也不安稳,一会回到了栖灵,一会又到了天上,太阳的惊叫犹在耳畔,星鸥刮起他执墨使华丽袍服的一角,那个人的脸在梦里出现,那硕大的一轮圆月啊,又一次浮现在他眼中,还有他自己两条翘起的腿,脚背绷得,夹在那个人的腰上,身上的人耸动着,将他顶得如同水上浮萍。
白衣,赤冠,他疼痛又满足的初次,枕着羽毛,盖着月亮的寒光。
赵兰辞从梦中惊醒,因为段无秋是幻修,会为他宁心,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他醒来的时候汗湿重衣,因为他说要透气,窗户没有关上,半扇月光溜进寝殿,或许是如此,他才做了那个梦。
殿中无人,他的身子已禁不住同床共枕的肌肤相亲,最好还是一个人睡,再加上段无秋可能又去研究给他修补身体的事。赵兰辞不愿再把小犬们叫起来服侍,估摸着时间不早了,不如起来,他推开门,才要引水沐浴,却见月下院中站着一个人影。
“鬼面神君,别来无恙?”那个白衣少年,歪着头看他,手中还捧着,被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块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