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猜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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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和周六照旧，吃完午饭后余林看了会书，萧然就带着他出去继续找差不多可以接受的工作。
周日的气温比昨天的高了好几度，两个人没走多久就热得出了一身汗。
余林抹了把额头的汗，看了眼脸上同样汗珠滚滚的萧然，心里有些迷茫。他实在想不明白萧然为什么坚持要和他一起出来找工作赚钱。
这和记忆里萧然的形象实在差距过大。那个同学口中的混世魔王，现在却在他面前，为了那点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工钱，忍受着毒辣的太阳，不辞辛劳挨家问询。并且举止有礼，言谈得体，比他还像个大人。
或者说，这才是真实的萧然？
随着萧然眉头越皱越紧，余林预感今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心里一下子就焦躁起来。再次路过那家书店的时候，余林不知怎么就有些走不动。
萧然回头看他，余林问他渴不渴，没等萧然回答就说自己好渴，让萧然在前面的十字路口等他。趁着借口买水的间隙，他溜进书店跟老板重新谈了谈。
书店也是缺人缺得紧了，老板还没等余林多说两句就满口答应下来。余林刚跟老板约定好每周工作时间，余光就瞥见萧然双手插着兜朝他走了过来。
撒谎当场被抓包，余林有些窘迫，但一想到生活费的问题，还是硬着头皮在老板的嘱托声中应了声好。
萧然目光沉沉地盯着余林看了一会儿，到底没在老板面前说什么，拉着余林出了书店，转头进了一家装修精美的品牌服饰店。
余林自知理亏，萧然为了能替他们多争取点福利待遇辛苦劳累了几个小时，他却用欺骗的方式接受了萧然不太满意的工作。他要是被人这么耍，也肯定要生气的。
所以在萧然要求他替他试衣服的时候，余林只在怔愣了一瞬后，就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
可是萧然要买衣服，为什么要他来替他试？两个人的身高体型差别那么大。
萧然长得很高，在班级一众身高平平的男生中属于鹤立鸡群的存在，目测得有一米八。成年后更高，余林曾看过萧然的体检单，身高那栏一九六的几个数字是他两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萧然不仅长得高，身材也很好，宽肩窄腰，胸腹肌肉紧实，双腿修长有力，上下身的比例接近完美，堪比商场里的模特，不论近看远看，都令人惊叹。
余林曾忍不住鼓起勇气对着一身西装，英气逼人的萧然发问，“像你这么优秀的人，为什么要想不通当个同性恋呢？”
余林脱下已经变得不怎么合身的短衫，低头看了眼自己露在空气中的身体，不由抿起了唇。
余林就是众多身高平平男生中的一员，不算矮，四舍五入也能有个一米七。高三的时候堪堪长到了一七六，不过好在大学又往上冒了几公分，所以余林对自己的身高也还算满意。只不过身材方面，因为缺乏正常的营养摄入和适度的体育锻炼，显得有些过分的瘦弱。
余林穿好衣服，走出试衣间，一抬眼撞进萧然带着品鉴意味的目光里，他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摆，静候萧然下达判决。
“不错，很合适。”萧然语气里带了笑意。
导购员也在一旁连番夸赞。余林看着镜子里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显得有些陌生的自己，又从镜子里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神色温柔莫名的少年，眼皮一跳，心里隐约有了个不妙的猜想。
似是察觉出了他的惊疑不安，萧然扫了他一眼，慢慢收了笑，平淡道，“别想多了，衣服是买给弟弟的。他身材和你差不多。”
余林是知道萧然有个弟弟的，于是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和萧然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弟弟，但偶尔也听萧然提过那么几句。那时候他明显感觉得到萧然和弟弟的关系很糟糕。可是现在，萧然亲自给弟弟挑买衣服。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对本来亲密的兄弟变成得形同陌路。
余林忽然间想到弟弟余沐，神情陡然间黯了下去。
上一世，因为妹妹余苓的死，余沐把他当成了仇人一样看待……
“你又在想什么？余林，这些也去试一下。”
萧然的出声阻断了余林往回忆中沦陷，他把手中新挑的衣服塞进余林怀里，又将余林推进了试衣间。
抱着一堆衣服深吸了口气，余林为萧然的反常行为找了个再合理不过的借口。可能因为他和萧然弟弟有几分相似，萧然就把他当成弟弟对待了吧。
一个小时之后，余林才终于试完了萧然挑选的所有衣服。萧然又让余林从试过的衣服里面挑了几件最合意的，就请导购小姐拿去柜台整理装袋。算完账，萧然刷卡付款的时候，余林又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像他这样的普通人的深深恶意。
他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五百块，萧然买的几件衣服足以抵他一年的生活费。
即使上一世因为萧然的缘故体验过有钱人的作派，可余林仍然因为人与人之间先天的巨大差距而感到心寒和难过。
普通人付诸一辈子努力也不一定得到的东西，有些人却生来就已经拥有。
这样的心寒和难过在余林看到萧然准备将自己只穿过几次看起来还是崭新的衣服扔掉的时候更为强烈。
“这些全部都要扔掉吗？”大概有两皮箱那么多，春夏秋冬的都有，余林看得眼睛都红了。
萧然点了点头，“我妈寄了新衣服过来，旧的留着占空间，我担心会放不下。”
余林欲言又止。
萧然继续从衣柜里挑出不要的衣服。
余林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不要的话，可不可以都给我？”
即使自己穿不了，也可以带回家给余沐穿。实在不合适的，拿到市场二次销售也行，怎么样都比白白扔掉好。
萧然收衣服的动作顿了下，“你不嫌弃的话，就都拿走好了。”
余林赶紧道，“这么好的衣服，怎么会嫌弃。”
隐约看到萧然好像弯起唇角笑了一下，等再仔细去看，那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余林以为是自己眼花，也没想那么多，他现在心里最忧心的是怎么样才能把那么多的衣服一次性带走。
正不知道怎么办，就听萧然说，“那等过两天全部收好了，我找人给你送到学校宿舍去。”
在那一瞬间，余林觉得十五岁的萧然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为了感谢萧然，余林下午做的菜都是萧然爱吃的口味。饭间氛围也意外的和谐，以至于一顿饭下来，余林产生了种错觉，他和萧然好像成了朋友似的，彼此间的疏离感不再那么突显，面对萧然时的拘谨也顺势弱了几分。在坐车回学校的路上，余林甚至主动和萧然搭起了话。
“你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四岁。”萧然偏过头对上余林看向他的目光。
“跟你只差一岁。我弟弟比我小两岁。”说到弟弟，余林脑海里不可避免地又浮现出弟弟余沐的模样，只是那张脸上露出的深恶痛绝，一如凛冬时节的寒风，刮得浑身火烧一样的疼。
余林回头用力闭了闭眼，将羞于面对的那张面孔按进心底的黑暗角落，转而努力回忆起如今才十三岁的弟弟的样貌。
“哦，真巧，你也有个弟弟。”
萧然似乎不怎么喜欢弟弟这个话题，话语间带着明显的敷衍，余林也就没再往下继续。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那张三人合照，静静地看起来。
照片上，桂花树荫下，妹妹余苓站在最前面，妈妈李玉和弟弟余沐站在妹妹身后，三个人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秋风带来了一场桂花雨，金色花瓣落得到处都是，他们的头上，肩上，还有地上。阳光灿烂又可爱，那时候，举着手机拍照的余林笑得和阳光一样灿烂。
余林不记得这张照片是哪一年拍的，但当初拍下这一幕的心情他却记了很久很久。后来因为手机老旧损坏，照片也随之被销毁，余林还因此默默伤心了好一阵。
幸运的是，他重生了，一切得以有了挽回的机会。照片也好，家人也好，他和萧然也好，都将走向和上一世全然不同的未来。
想到这里，余林心里的阴霾淡了些，他收起手机，抬头瞬间猛然发现萧然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似乎一刻也不曾移开过。他侧头欲探究竟，却不期然跌进一片深色中。少年漆黑的眼瞳里流动着令人惊悸的暗芒，仿佛一名紧盯着猎物伺机而动的猎人，由内而外散放出势在必得的强悍气息。
分明不怀好意的眼神，使得余林呼吸一紧，全身寒毛直竖，心头那个不妙的猜想又冒了出来，并且有从猜想逐步转变为事实的趋向。
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在萧然骇人的眼神压迫下失去了言语的功能。
似乎被余林呆滞的模样触动，萧然眼神闪了闪，“被吓到了？抱歉，刚刚想到些不愉快的事。”
萧然的声音轻柔暗沉，余林从一片兵荒马乱的情绪中回神，看到萧然抿了唇正一脸歉意地看他，方才的危险神色已经不知所踪。余林沉默着摇了摇头，心里却并没有因为他这一解释而有所放松。
虽然神经迟钝，但萧然这两天表现得太过明显，由不得他不去多想。
一路无话。
两个人一起回到宿舍时，理所当然收到了来自舍友震骇的目光。余林没有解释，萧然更不会解释，简单收拾了下，余林爬上床，拿出压在枕头下的课本开始学习。
晚上九点，李玉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即使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妈妈恍如隔世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余林还是没忍住湿了眼眶，一度哽不成声。
“林林，怎么不说话？”
“林林，听到妈妈说话了吗？”
“林林，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跟妈妈说好吗？”
许久得不到回应，李玉不由开始着急，声音里的慌张从电话那端清晰地传进了余林心里。
余林躲在厕所里，死死咬住手背，竭力压制住欲冲口而出的哭音。
恍觉重生后一直缭绕在心，像踩在云端又像行走在迷雾中的虚浮感于此时顿消，久违而熟悉的关切从冰冷的坟墓里爬出来，穿过时空缝隙，回归到自己身边，于是双脚终于落地，踏实感软软绵绵裹缠住心脏，终于不再惶惑空茫。
李玉在电话里急得要死，不停地询问着余林发生了什么。
余林沉默无声地听着，握着手机的那只手骨节泛白，汹涌的泪从眼里滚到地板上，晕染出大片悲喜交加的湿影。
许久之后，听着李玉因为焦急而变得越来越尖锐的声音，余林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下哽咽，对着手机轻声说了句，“没事，妈，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你，特别想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接着是李玉温柔的斥责，“你这孩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没事就好。妈妈也很想你，弟弟和妹妹也很想你。”
“余沐和余苓还没睡吗？”
“没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跟你说说话，沐沐和苓苓今天都会晚睡一会儿。”
“他们在你旁边吗？”
“在呢，都眼巴巴看着我跟你打电话呢。”
余林笑了一下，听见电话里传来兴奋的叫声。
“哥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跟我和二哥一起玩呀？”余苓稚嫩纯净的声音，像山谷黄鹂的清鸣。
乍然听见这两声哥哥，余林心猝不及防疼得缩了一下，他嘴角上扬，眼睛却湿红得厉害，“等放暑假就能回家了。”
“哥哥，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当然了，哥哥很想你……”
“哥，我也想你，你们什么时候放暑假？”“二哥，你干嘛！”
余苓不满的抱怨和余沐略显激动的声音一大一小同时响起，余林就知道是余苓被挤到一边，余沐凑到电话了面前。因为处于变声期，余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粗哑低沉。
“……不知道，老师还没通知。等通知了我在告诉你们。”事实上，余林早就已经忘记了高中暑假的放假时间。
余沐哦了一声，余苓还要再跟哥哥说话，被李玉打断，“九点半了，你们两个该去睡觉了哦。”
余苓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余林说了句“哥哥再见”，余沐小声嘀咕了句“还早呢”，李玉柔声催促了几遍，余沐也只好在跟余林说了声晚安后回了房间。
“林林，钱还够用吗？不够要跟妈妈讲，知道吗？”
李玉很害怕余林在学校因为缺钱而被别人欺负或看不起，每次打电话都要问这么一句。
余林轻轻吸了口气，心里又酸又疼又软又暖，“够用，每个月都有剩呢。”
李玉放下心，“那就好，林林，你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哦，等你回来，妈妈带你们几个去吃好吃的。”
余林抬手抹掉眼泪，笑着应了声好，就在余林还想跟李玉说些什么的时候，粗暴的敲门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余林，他妈的都快四十分钟了你还没拉完，你拉金子还是银子呢？”
张得刚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粗鲁，余林不得已，和李玉匆匆说了句“妈，晚了，你也该睡了。我挂了，下周再说。妈妈晚安”后就挂断了电话。
打开门，张得刚那张满脸痘坑的脸上怒火冲天，余林抿了下唇，垂眸侧身从旁边走出去，身后又传来难听的骂声，余林置若罔闻，在室友或嫌弃或惊异的目光中，再次爬上了床。
这天晚上，余林睡得格外踏实。梦里不再是上一世和这一世混乱交织的画面，而是桂花树下那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温馨光景。
云海遥遥的梦里，余林和余沐站在李玉和余苓身后，桂花纷纷扬扬从枝头飘落，他们目视着前方，面带着微笑，在金秋梦幻的光影中，留下被幸福填满的美好时刻。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猜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