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劫是入世[无限]》苦终

77、捉迷藏23

　　贺铮走到付叙昭床边，先看了看满是霉点但没有刻痕的床头，又低头唤了几声他的名字。

　　付叙昭昨夜因为强行冲关导致真气紊乱，受了内伤陷入昏厥，一夜过去了，意识仍如陷在泥沼中，外界的响动时远时近，混成一团，令他听不真切，醒不过来。

　　直到贺铮的声音漾开泥面，终于让他的神智回笼了几分。

　　他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贺铮的脸……以及她那只高举的巴掌。

　　付叙昭：“……”

　　贺铮干笑两声，尴尬地收起手，有些谄媚地把他扶起来，轻声细语道：“休息好了没？没休息好的话你再睡会儿也行，晚点我再来叫你。”

　　……想来必定不是什么温柔的叫法。

　　付叙昭五脏六腑仍是拧作一团般的绞痛，却还是提起枕边剑，强撑着下了床，嘴上同时道着“无碍”，余光瞥见贺铮担忧的神色，当即又强调了一遍“无碍”。

　　贺铮神色放松下来后，他才暗自舒了口气。

　　另一边，方飞也轻声呼唤着游鱼，见游鱼没有反应，直接把她背了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长的铁棍。

　　付叙昭看了看方飞，又看了看贺铮。

　　贺铮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可思议道：“你是在委屈吗？好吧我承认这个唤醒方法有些粗暴，但我只是想确认你的身体状况是否需要辅助行动而已，你……”

　　她把付叙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摊手道：“你觉得我能把你背起来吗？”

　　付叙昭目光在她颊上的伤口停滞须臾，垂在腿侧的手蜷了蜷，垂下睫羽，低眉顺眼道：“我并非此意。”

　　方飞：“……”
　　方飞：“你俩够了没？这么有精力打情骂俏的话，来帮我背人。”

　　贺铮蹭到她身边，想去拿她手里的铁棍，道：“我来给你们当保镖。”

　　方飞翻了个白眼，避开她的手，嘀咕道：“伤患就老老实实站后面吧。”

　　付叙昭闻言望向贺铮的侧腰，上面是结痂后都还显得十分狰狞的伤口，周围衣服的布料都被拽掉了许多，因为有一层暗色的血垢附着在上面，一点皮肤都看不见。

　　他还是没忍住上前，悄悄朝贺铮的伤口处伸出手。

　　却恰好被侧目的贺铮捕捉到动作，不动声色地扣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接触伤口，笑道：“今晚要有大动作，咱们都得保存好体力才行。”

　　方飞背着游鱼已经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附和道：“是的。所以咱们快和他们会合吧，我要找人和我轮流背游鱼，不然背着她走一个白天，我晚上就跑不动了。”

　　付叙昭的手被贺铮推开，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走开了。

　　四人爬上三楼，避开那些诡异蠕动的泥坨，依次前往余竞和林旭的病房，把被白天异变吓得缩在病房里不敢妄动的二人叫了出来。

　　方飞把输液架抛给林旭，“我要背人，你先负责开路。”

　　林旭哆哆嗦嗦接过铁棍，怕得不行，但又不敢忤逆方飞，只能强撑着走在前面。

　　六人又往上爬了一层，来到苏暮屿的病房，准备把她叫出来。

　　林旭刚推开病房门，里面就传来了一个凄厉刺耳的尖叫声。

　　本来就战战兢兢的林旭登时被吓得原地起跳，差点把手里的棍子甩出去。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求求你们了，我想回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要回家，放过我吧——”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啊……”

　　昏暗病房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她抱着腿，脸半埋在臂弯里，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满是血丝，瞪大到了极致，目光里的惊惧几乎要化为实质，死死地钉在他们身上。

　　“苏暮屿？”贺铮挤开被吓到呆滞的林旭，向角落的人影靠近了几步。

　　就在她准备伸出手安抚对方时，本来缩成一团的苏暮屿却忽然暴起。

　　“滚，滚开啊！”她一把推开贺铮，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病房。

　　付叙昭下意识上前去扶被撞得跌坐在地的贺铮；方飞试图伸手拽住她，可碍于背着人，连她的衣角都没拉住。

　　另外二人则直接怔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

　　贺铮想起身去追，可她刚起身，就痛得龇了下牙，手脚都麻痹了。

　　余竞反应过来后，劝道：“她八成已经被吓到精神失常了，人各有命，随她去吧，我们也没义务救她。”

　　林旭：“对、对啊。唉，要是秋响桐没死的话，她可能也没那么快……”

　　方飞打断他：“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别假如了，当务之急是讨论晚上该怎么办。看现在这个情形，今天应该是副本最后时限了。”

　　她把昨晚和贺铮讨论出来的通关推测详细地讲解了一番，同时补充了一些关于执行过程的细节，还有任务分配。

　　玩家们对此都没有异议，了解分工后便一同开始在医院里游荡起来。

　　不过并非漫无目的，几人主要还是去了医务科的附近，探查了一番附近地形。

　　恰好医务科就在神经外科楼上，他们下楼时，居然十分凑巧地碰到了胡靖。

　　先前还需要玩家刻意寻找的胡靖，此刻在泥坨中非常显眼。

　　她还是人类的模样，只是形容憔悴，本来挺直的脊背垮缩下去，在科室门前的走廊尽头，与一个身着白大褂的泥坨面对面站着。

　　“医院知道不是你的问题……”

　　“但他们在门口拉横幅确实不好看……”

　　“你不是还收到了好多骚扰短信……”

　　“为了医院的名誉，还有你的个人安全，你还是暂时休息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吧……”

　　泥坨滔滔不绝地小声说着。

　　胡靖抹了一把脸，憔悴地点了点头，但又道：“那我待会儿去查个房，看看之前的病人，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泥坨应了一声。

　　随后她离开了办公室，往住院部走。

　　在路上，胡靖接道了一个电话，她看清来电显示的时候，脸上的阴霾散了几分，她接通后，故作轻松地“喂”了一声。

　　对面传来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妈妈，我今天算数得了满分！”

　　胡靖答道：“倩倩这么棒呀，妈妈回去给倩倩带小蛋糕好不好？”

　　“妈妈今天会回来吗？要妈妈回来，不要小蛋糕……”

　　“妈妈会回来，也会有小蛋糕，妈妈和倩倩一起吃小蛋糕。”

　　方飞按捺不住，明知徒劳，却还是追在她身后喊：“不要去了，直接回家，回家啊——”

　　可玩家们此刻成了空气，站在结果这端，只能看着事态沿着命运的轨迹再次重演。

　　胡靖挂掉电话时，刚好走到了住院部等候电梯的地方。

　　那里一共有两部电梯，一部是职工用，一部是病人及家属用。

　　但此时这两部电梯里，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泥坨，外面也候着不少泥坨，它们其中，很少有穿医护制服的，看起来需要等候很久。

　　于是胡靖看了一下时间，便转身走进了一旁的安全通道里。

　　一道鬼祟的身影在她进入安全通道后，立刻尾随进去。

　　其他玩家知道结局，站在楼道口不忍再进去。

　　只有贺铮继续跟了上去，而付叙昭跟在她的身后。

　　刀锋反射的冷光在昏暗的楼道里非常显眼。

　　凶手没等胡靖多爬几级楼梯就动手了，表情像野兽，捅人的手毫无感情地一下又一下。

　　胡靖往上跑，背后被捅了好几下还在跑，她看着二楼安全出口的灯光，带着求生欲望挣扎着跑，却被捅倒在灯光前，逐渐僵硬的身体下洇开了大滩的鲜血。

　　连同未息屏的手机也掉落在血泊中，屏幕还停留在蛋糕的下单界面。

　　蔓延开的血迹顺着阶梯一级级滑落，淌到了贺铮脚边。

　　贺铮顺着血迹抬头看去，对上了台阶上凶手的目光。

　　那双眼皮肿赘的眼睛阴鸷冷漠，毫无波澜，脸上还带着溅起的血点。
　　不太像人。

　　就在这时，周遭空间的线条骤然模糊扭曲，不论是满是霉斑的墙壁，还是鲜血淋漓的楼梯都如同高温下的塑料，飞快地融化。

　　当线条再次清晰，世界结束重构，玩家们又身处在了一条被两边肉瘤墙夹出的走廊中。
　　那些肉瘤是一张张五官不太清晰的人脸，形似嘴的器官正不断开合着，发出人的声音。

　　田雪就站在这条走廊的尽头。

　　越靠近田雪，那些刺耳尖酸的声音就越清晰。

　　像圈在脖子上不断收紧的绳套，勒得人喘不上气，心悸，冷汗直冒。

　　她在墙壁上满是口吐恶言的脸的走廊里，来来回回地走。
　　迷失在线条扭曲的世界里，仿佛无论怎么呼救声音都传不出去，跑到筋疲力尽都只是在原地徘徊，仅剩下自己闷在喉咙里恍惚的呻-吟。

　　手机那边的责骂声从她的孩童时期一直持续到现在，响彻她的每一场噩梦。

　　她闯祸了，她又做错了，她好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她已经在术前查房的时候跟家属强调过了术前不能进食。

　　是他们不听医嘱，是他们自己害死了那个小孩，还杀害了胡医生！

　　而她，明明从小到大是许多人都认证过的乖巧小孩。

　　如果被索赔，如果拿不到实习认证，如果毕业不能直接工作……

　　那她就完了！她完了！

　　她会让父母抬不起头，让他们在亲戚面前丢脸。

　　不行，不行，她要在这些事情发生前结束这一切。

　　她能结束什么？

　　对了，她可以……

　　她猝然挂断电话，扶住脸的手指缝间全是涕泪。

　　玩家们目送她走向天台，在漫天血雨里一跃而下。

　　他们没亲眼见到她坠楼的画面，但那血肉撞击水泥的碎裂声却清晰地响彻每一个人的耳畔。

　　随着田雪坠楼，血色雨点将一切敲击得“咔擦”作响，最终，世界再次如镜面一般碎裂，展露出了其后真正的黑夜。

　　玩家再次回到医院大厅，脚下瓷砖熟悉的冰冷触感穿透鞋底，从脚底直贯天灵盖。

　　万籁俱寂，只剩高悬在正中的硕大挂钟还在“哒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