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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殿试 ...


  •   “平身。”

      皇帝年轻却威严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江怀杨勉强控制住内心的激动,与大殿上的众人一道缓缓起身。

      中举,进京,成为进士,面见帝王。他终于从江南城镇一步步走到了当今天下权力的中心。

      此时此刻,他是紧张的,也是雀跃的。

      诚然,帝王之心难测,可无论是与他一起入京的父亲江修成还是京城本家的家主江文鸿,甚至连那位他都不曾妄想过的大人物,都或挑明或暗示地告诉过他,所有人都很看好他,一切已经帮他打点妥当。待殿试之后,他会被封个颇有前途的官职,留在京城。

      江怀杨拢在袖中的掌心汗湿,一瞬间,他想起了病故的娘亲。

      可惜了,他那一生要强的娘亲,死在了他金榜题名的前夕。

      不过没关系,待他得封京官,他会亲自将这个好消息烧给她。

      还有……他那位理应入京为质的大哥。

      毕竟对方是父亲的正妻所出,江怀杨出于脸面都不可能不闻不问。一到本家,他就向江文鸿询问过自己这位大哥的情况。奇怪的是,江文鸿与他的侄儿江光霁都对江怀乐之事吞吞吐吐,似乎并不愿详谈。

      江怀杨一开始的确好奇过,可当他站在太和宫的地砖上时,江怀乐的去向已不再重要。

      无论对方去了哪里,还能比得过即将青云直上的他吗?

      “——江怀杨。”

      宦官念出了他的名字。

      终于,到自己了。

      江怀杨打起精神,整理衣袖,几步上前,弯下腰恭敬等待皇帝的问询。

      大殿之中悄然无声,江怀杨等了许久都未等到高高在上的帝王开口。

      ……怎么回事?

      为何皇帝没有像召见前面几位进士那样提问?

      江怀杨怕御前失仪,不敢抬头,亦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皇帝不说话,众人谁也不敢出声,越是寂静,江怀杨就是越是紧张。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江怀杨额上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皇帝才缓缓问道:“你就是从临陶来的江怀杨?”

      江怀杨咽了口唾液,不安道:“回禀陛下,是臣。”

      “哦,瞧着倒是一表人才。”皇帝停顿半晌,又道:“朕听闻你们江家在临陶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今日你能站在这里,可见家学渊源。江家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江怀杨先是惊讶天子竟然连远在江南的江家都知晓,又疑惑怎地殿试之时还要询问家中兄妹,但问的人是皇帝,他有再多疑问也得回答。

      “臣家中确有兄长与长姐。”

      皇帝“嗯”了一声:“大璋臣子,才干固然重要,为人亦需持身守正。若有人搬弄是非,恃宠而骄,即便他天纵英才,也难为民之表率。江卿,你说是也不是?”

      皇帝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可短短数字,江怀杨却越听越是心惊。

      待皇帝最后一字落下,他背后已然被冷汗浸透。

      刺骨寒意渐渐漫延全身,江怀杨僵立当场,眼皮打颤。

      “陛下问话,还不速速回答。”万和顺捏着嗓子,在一旁催促。

      江怀杨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从喉咙中憋出一句:“……是。”

      之后的事似乎与江怀杨再无关系。

      浑浑噩噩中,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答天子的问题,又是如何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

      不该是这样的,江怀杨想。

      他从出生起便一路顺遂,父母疼宠,师长看重,哪怕入仕都有贵人频频相护,此刻更应是他光耀门楣的起点。

      可他眼下不仅失了等待自己名次的心思,甚至连走动都艰难。

      “搬弄是非,恃宠而骄。”

      皇帝亲口说出的这八个字不断在他脑中回响,简直让他寸步难行。

      皇帝到底是在说谁?他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惊愕与恐惧不断冲刷着江怀杨,幻想中的荣耀之日忽然间变成了煎熬,若非身处皇宫,面对天子,他恨不得立刻回到江家,找到父亲与家主一问究竟。

      然而纵使江怀杨想破脑袋,天子再未分给他任何注意。

      正殿之上,皇帝金口玉言,择定三甲,勉励一番后,更是宣布在宫外准备了一场马球赛,获得头名者会额外赏赐。

      众人山呼万岁,江怀杨硬着头皮行礼,又随着未来的同僚们一起赶赴马场。

      二甲第十名。

      这是江怀杨最终的名次。

      其实这个名次比江怀杨自己预想的还要好一些,但他此时早已失了来时的兴奋。

      江怀杨侧目,左前方的蓝衣男子姓季。

      家主江文鸿曾告诉他,除了官职,同行的新科进士中也有打点好的“自己人”,而这名季姓男子,便是其中之一。

      在入太和宫之前,男子还与自己侃侃而谈,一进一出之间,对方已然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

      连所谓的“自己人”都是如此,更枉论其他人了。

      能走到这一步的人都不是傻子,适才太和宫正殿上皇帝对江怀杨说的一席话,斥责之意太重,哪怕不知其中因由,也足以令众人明哲保身,对江怀杨避而远之。

      马场上,马球赛已经开始,为了在皇帝面前露脸,进士们自然都恨不得发挥出自己所有本事。

      然而这些热闹与喧嚣与江怀杨没有半点干系。

      生平头一次,江怀杨品尝到了遭人冷落排斥的滋味。

      忽然,有人从旁而来,趁他人不备,一把拽住江怀杨的胳膊,将他拖至偏僻之地。

      江怀杨愕然回头,却见来者正是那位自己入京后才得以见到的大人物。

      仇家长子,国子监司业仇飞荣脸上怒意未消,他瞪着江怀杨,低吼:“你进京后到底做了什么?!”

      江怀杨一脸茫然:“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他没有撒谎。

      自入京后,除了备考,他就一直跟在父亲或是家主身边,从未私自行动。更何况,京城何其大,贵人何其多,他不经本家允许又怎敢随意乱跑?

      “你若真是什么都没做,陛下怎会当众斥责你?!”若非顾忌周围人多口杂,仇飞荣早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见江怀杨仍然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仇飞荣仔细回想了一遍天子的训斥,灵光一闪,转而问:“你们可是遇见了你家先前来京的那位兄弟江怀乐,得罪了他?!”

      江怀乐?大哥?

      江怀杨迷惘之色更甚:天子刚才就提到了家中兄弟,怎地现在仇大人也提到了他?江怀乐和自己眼下的处境到底有何关联?

      “这……我与父亲并未遇见他。”江怀杨迷茫道:“我见到家主后曾问过大哥,但家主语焉不详,未曾告知。”

      语焉不详?

      与江怀杨不同,仇飞荣一下便抓住了重点。

      他气极,一拳锤在身旁的树干上。

      果然,就不该过于信任江文鸿!再如何机敏,终归是商贾,只争一时之气,不得长远!

      亏他还信了江文鸿的鬼话,认为那江怀乐是他主动设计送到摄政王身边的!天晓得今日之前,他甚至还美滋滋地想过,照他打听来的消息,以摄政王对江怀乐的疼宠,假以时日,说不定摄政王府能与他仇家站在一边!现在想来,怕是根本没有好好对待江怀乐!

      江怀杨被仇飞荣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问:“仇大人,我那大哥不过一介白身,我今日遭遇又怎会与他扯上关系?”

      “白身?!呵,如今京城里恐怕官居三品的大员都不及他这个白身有权势!”他气极反笑:“兄弟?你不会以为他只是你的大哥而已吧?人家现在可是摄政王的心头好,枕边人!皇家围猎,众目睽睽,摄政王为了他甚至拒绝了太后的赐婚!”

      摄政王?!心头好?!

      江怀杨被从天而降的惊雷砸了个七晕八素,然而仇飞荣并未就此放过他。

      “摄政王的小情人在你们江家受了委屈,以他那个性子,他能忍下这口气?!陛下与摄政王的交情人人皆知,你那兄弟随便吹个枕边风,摄政王再入宫与陛下一提,陛下得知后又怎会给你好脸色?!没当众除了你的名已经算你命好!”

      仇飞荣与江文鸿合作多时,本想着借江怀杨之事,让两家的联合更加紧密。且江怀杨在一众援助的学子中,堪称出类拔萃,若有仇家暗中帮助,说不定日后真会大有可为。

      结果万般筹算,竟然功亏一篑!

      仇飞荣愤怒难消,他又骂了几句,拂袖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江怀杨呆愣地站着,七魂六魄仿佛丢了一半。

      一日来接连遭受重击,他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几拍。好不容易理清仇飞荣的话,江怀杨却宁愿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听不懂。

      仇飞荣适才说了什么?

      他那个在家总是被自己压一头的哥哥,甚至连亲生母亲都被逼前来京城为质的哥哥,如今竟然搭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这怎么可能?!

      可任凭他再不愿相信,仇飞荣的怒骂犹在耳边,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太和宫中皇帝的暗讽不断在江怀杨脑中回响,他回首,远处是新科进士们欢声笑语,鲜衣怒马,扶摇直上。

      江怀杨想起他一直以来的抱负,已逝娘亲执拗的念想,和曾触手可及如今却散如云烟的美好前程,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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