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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山栀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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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亭殊在2025年的夏天搬回的棠申。此前,他的大部分记忆都停留在英国。
不同于市区公寓的摩登,伦敦郊区的建筑更为生动有趣。他同家人生活在一幢具有百年历史的维多利亚式独栋别墅,有着繁复的石膏浮雕、全高的法式拱门,还有承载先前住户创作灵感的古朴墙砖——其中不乏当今已负盛名的文学家和艺术家。
近400平的前后花园全由他那位植物学家的祖母用心设计,四季青草如茵。沙砾花园、三角花|径、厨房花园内遍布大丽花、老鹳草、绣球,繁茂的北美海棠搭建天幕,就连池边也有铁线莲爬绕的铁艺摇椅。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处绝妙的住所。只有身处其中的夏亭殊才知道,自己过得多么糟糕。
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逐渐明白了看似民主的家庭下是极高的期许,以及某日骤然觉醒的异乡人的孤寂带给他无尽的怅然若失。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羡慕自己这样的成长环境,毕竟他的自我定位不过是物质堆砌之后的一个旅居者。
认识HT的时候,他已经度过很长一段时间潦草且荒唐的岁月。课业荒废、感情混乱,仿佛堕入深渊、等待救赎的失足少年。
Antonio(安东尼奥)是他祖母的朋友,年纪轻轻便已成为心理学系的科学家。他对着这个只略长自己几岁的所谓专家毫无倾诉欲,对方却热情地从一堆散乱手稿中清出一片干净的椅子,“来吧,孩子,坐在这儿。”
他冷漠纠正,“叫我Lorenzo(洛伦佐)。”
“哦好的,Lorenzo。”他很是亲和,推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你可以叫我HT。”
夏亭殊点头,对此次的对话毫无兴趣,“我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借助专业的治疗。我来这,只是不想再去那些所谓的互助会。”
被审视、被剖开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他无法接受自己是一个异类。
HT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可这已经深深影响到你的生活了,不是吗?你的祖母说你很痛苦。”
的确如此。他弓下了挺直的脊背,默默将脸埋入了双掌之中,“别费力气了,我无药可医。”
“不,你得相信我。”HT按住他的肩,无视他的无助,“就算你自己没有信心,你也得相信我的专业性。”
根据专业的建议指引,他需要换一个生活环境。
夏亭殊回国的那天,霓虹多彩的棠申被湿冷的雨雾遮掩。
这是他第一次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意想不到的热闹,虽然是凌晨两点,行李转盘那里都围满了等候的人。他戴着口罩和帽子,远远望着那一群精神抖擞的学生,只觉得心绪烦乱。
他作出决定十分草率,甚至是通知般告诉家人自己的计划。邮箱里只有一封刚刚获得的实习offer,此外的一切皆无着落。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有些太过冲动。
还是周疏桐先认出的他。一身黑色冲锋衣和工装裤的表弟,那样富有生气地站在出口对他招手,给他带来这座城市的第一束温意。
而后,他便住进了父母名下的这间公寓。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来整理,千篇一律的精装,完全可以拎包入住。他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改观,麻木地工作、规律地作息,还有就是努力降低频次地更换朋友。
直到钟栀了的出现。
他心知,多重时空其实并不足以给这间屋子带来如此多的改变,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人。
真奇妙,他的生活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
开阔的落地窗边被多人书桌占据,摆着三个4k显示屏和一个绘画屏;侧边是手绘台,遍布各式水彩画具。她爱用手绘板,也爱用纸张,桌上摆满马克笔、勾线笔、彩色铅笔、油画颜料。
夏亭殊分不清HB、2B、6B的区别,同样不知道COPIC、STA到底是什么品牌。但是那都没关系。
毕竟这里就像是微缩版的热带丛林,遍布假叶绿植,还有他所熟悉的银莲花。很漂亮。
书柜里有她已经出版的画册,多为浓郁和沉稳色彩的复古色调,偏好建筑和风景,人物则更多的是日式元素和中国造型结合。还有一些她新近在作的商业稿草稿,夏亭殊记得她每日循环的那些音频,是时下人气颇盛的乙女游戏。想着未免有些好笑,游戏的设置该是沉浸式恋爱,她却每每苦大仇深。
夏亭殊唇角弯弯,张张过目,再将书册归类。然后,拿着纸的手指骨节一紧,他呼吸骤停,笑意僵住。
画纸上的是什么?
钟栀了画了很多的夏亭殊。
或许,或许那是最近的游戏主角,不过是有和他类似的特质?不不,他很快否定,自己怎么能与那些二次元完美的建模相提并论。(叠甲)
所以,他确信那就是自己。黑白的彩铅没有色彩,可他却深知那分别是哪日的装束,更不用提那一模一样的眉眼。
可是,为什么还有那样多张的自己衣不蔽体,与同样情欲迷离的各色美人纠缠,画面还是如此的香艳糜丽。
她、她怎么会画得这么详细……还是说想象力丰富,不然怎么仿佛亲历现场一般。他几乎有瞬间怀疑她的确见过,但很快否定,那时肯定是不在的。
夏亭殊脑中疯狂闪回那一幕幕。
这些她都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毫无征兆的,他的欲望迅速复苏,一点点地将裤子顶起。
自耳廓到脖颈迅速发烫,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快溺毙在这些白色纸张堆砌而成的插画海洋。
*
夏亭殊这是怎么了?
钟栀了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已经疑惑了好久。她直觉就是对方新交了女友,才会持续介意她的所在,不然怎么解释这忽如其来的别扭。尤其当他忍无可忍、又似乎无可奈何地同她商量,“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看着我?”她更觉新奇。
“为什么我感觉你在躲着我?”
她的表情实在太过正经和纯良,夏亭殊因为她的注视微微紧张,“你感觉错了。”
这叫什么话?她早就发现对方的隐匿性情,状似温和的外表下内核极其稳定,情绪波动小,却往往带着不可拒绝的压迫感。这样的人设,不正是她所需要的灵感来源?
天知道她花费了多久,才能如此精确地描绘出他的样貌。目测之下他应该快到一米九,虽然他说自己父母全是中国人,但是面部轮廓又深邃,眉骨高眉浓,双眼皮很深。建模渲染的时候颇废了些功夫——不知道他见到3D版的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钟栀了有些想笑。
任凭夏亭殊如何揣测,都不会想到自己被物化的根源不是外貌,竟是性情。如果当真知道,他只怕会暗暗自得伪装原来是如此容易。
夏亭殊的周末几乎都在电子竞技赛中度过,胜负欲被激起的钟栀了极度沉迷,还迅速在日亚上下单了自己的装备。他更多变成了场外指导,专心围炉煮茶,偶尔给她递过一杯小青柑降降火气。
周一到来的时候,他居然一早便在客厅见到了装束整齐的钟栀了,她黑色打底裙外套了一件条纹衬衣,长发披散,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好似青春女高。
他们鲜少同时外出,但他内心又略有不安,不知道这次她再回来又是几日之后。这样毫无规律可言的分别,其实他并不喜欢。
他在门口整装待发,却视线一次次流连屋内那个稍显忙碌的身影。手忙脚乱算是她的风格,此时更有一种异样的可爱。
浅色的托特包因画册和电脑而重实,根本无法找到无线耳机舱,她不得不电话夹在脑袋和肩膀之间和夏寂沅通话,“别开玩笑,夏氿安能跟你去加拿大?欧噶桑,现实一点…”
无意的一个抬头,才发现对方站在门口盯着自己若有所思。
这是做什么?她对着妈妈说了句稍等,按下静音问他,“落什么东西了?”
夏亭殊摇头,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最后只对她摆手,说了句再见,而后轻声带上了门。
钟栀了有些茫然地应了声。举起看了眼手表,不觉一声惊叫,跑到玄关处穿鞋,听筒里夏寂沅仍在喋喋,似乎势必要让她想出万全之策,解决他们祖孙三代三地分居的难题。
她疲于应对,只能嗯啊地糊弄着回复,关上房门的时候已极度缺乏耐心,“你去吃饭吧好不好,现在是你的晚餐时间了,让你的女儿去挣点零花钱行不行——”
话还没讲完,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声。
“喂?喂——”难道这样就挂断了电话?钟栀了心下嘀咕着,才发现原来是手机黑屏,按动开关毫无反应,“我昨晚没充上电?”
又转身想要回去拿充电器,正当她打算按密码的时候——咦,这扇门怎么只有一个钥匙孔?她的电子锁去了哪里?
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门牌,心下大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从哪一道门离开的家。
钟栀了把肩上的包放在了门口,双手用力拧着门把手摇晃,可惜,冰凉的金属丝毫不动。
这下……她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