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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捡流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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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文德刚要发作,李景焕突然屈指弹灭烛火。包厢瞬间陷入昏暗,唯有他银冠上的夜明珠幽幽发亮,映得李景焕眼底流转着暗紫色的妖异光晕。靴沿银铃无风自动,细碎声响如毒蛇吐信,缠绕着裴文德逐渐加快的呼吸。
李景焕指尖勾住裴文德垂落的发带,发带贴着他手背轻颤:“文德兄这耳尖绯色晕染,倒比本王氅衣上的茜纱更胜三分颜色。”话音未落,陡然倾身,发间银冠险险擦过裴文德额前,温热气息拂过他发烫的耳垂,“若真想与某亲近,……。”
不等李景焕说完裴文德浑身僵硬,想往后退却撞翻了身后的圆凳。黑暗中传来李景焕低低的轻笑,混着皮靴上银铃晃动的声响,像是无形的网将他困住。少年腰间皮鞓擦过他的手背,粗粝的触感带着几分灼热,鎏金銙扣在夜明珠的幽光下泛着冷芒。
“休得放肆!”裴文德强压着慌乱,声音却不自觉地发颤。李景焕非但没松手,反而用发带坠着铃铛的一端挑起他的下巴,红丝绦轻轻扫过他泛红的脸颊:“瞧这惊惶模样,倒似曲江池畔受了惊的白鹿。”
裴文德猛地挥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李景焕却不紧不慢地倚在门框边,艳红的衣摆垂落如血,银冠上的夜明珠将他的身影镀上一层诡谲的光晕。“裴文德!好个薄幸郎啊!”他晃了晃发带,铃铛声清脆又戏谑
裴文德咬牙转身,夺门而出时带起一阵风。身后传来李景焕悠长的笑声,混着皮靴银铃的声响,久久回荡在空荡荡的包厢里。
当裴文德终于跌跌撞撞冲出包厢,身后传来李景焕慵懒的笑声,混着皮靴银铃与锤子铃铛的共鸣。他抚着剧烈跳动的胸口回头望去,只见夜明珠的幽光里,少年倚在门框把玩着锤子,黑色皮制腰带在腰间勾勒出冷硬线条,整个人宛如从幽冥深处走出的妖物,正用那妖异的紫眸凝视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望着裴文德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眼中尽是对猎物的戏谑,手里还把玩发带两端的铃铛随着动作轻响,嘴角噙着得逞的坏笑。
“暗一。“李景焕忽然开口,周身气息骤变,方才调笑时的慵懒尽数褪去,只剩刺骨寒意。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阴影之中。
“回-----本---王-----准!。“他指尖抚过腰间皮带的鎏金扣环,声音冷得像是淬了毒的刀刃,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暗卫无声行礼,转瞬消失在夜色里。李景焕最后看了眼裴文德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转身踏入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串逐渐远去的银铃声,在寂静的巷道中回荡。
裴文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长安街头,夜风卷起他凌乱的衣角。他伸手按住狂跳的胸口,试图平复心绪,却总觉得耳畔还回响着那串银铃的声响,带着蛊惑人心的余韵
裴文德满是困惑,这人的转变判若两人,他想到了前几日的李景焕和今晚的李景焕,就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想想,他应该是给自己开玩笑……长安西市正迎来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初春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吹散了他脸上因酒意而生的燥热。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圆领袍,手指触到腰间皮质腰带又想起方才席间李景焕那带着讥诮的眼神。
“裴文德,好个薄情郎啊!“
“瞧这惊惶模样,倒是曲江池畔受了惊的白鹿”
“切莫让这乱了的心跳误了前程大事”
“让一让!让一让!“胡商牵着满载琉璃器的骆驼队从身后涌来,裴文德侧身避让时,余光瞥见西市牌坊下的阴影里蜷着一团小小的影子。
走近了才看清是个约莫四岁的男孩,裹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袄,裸露的脚踝上结着紫红的冻疮。手腕上带着个金钏,奇怪的事并没有人来抢这金钏。孩子干黄的小脸埋在膝盖间,肩膀随着每次呼吸剧烈抖动,像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雏鸟。
“小郎君?“裴文德蹲下身,闻到一股混合着霉味与尿骚的气味。男孩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白衬得瞳仁格外漆黑,嘴唇裂着几道血口子。
“家在何处?父母何在?“裴文德放缓语气,却见孩子只是惊恐地往后缩,脊背抵上冰凉的石柱。坊墙外传来波斯商人叫卖香料的吆喝,几个梳着回鹘髻的妇人说笑着走过,没人往这阴暗角落多看一眼。
男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小的身子弯成虾米。裴文德不及多想,伸手将他抱起,污秽的衣衫立刻在袍上蹭出几道黑痕。孩子轻得可怕,隔着褴褛衣衫能摸到根根分明的肋骨。
“阿兄带你去吃些东西。“裴文德用袖口擦去孩子脸上的污渍,转身走向西市最热闹的食肆区。胡饼铺子的铁鏊上正烙着芝麻馕,混着孜然香气的白雾从羊汤锅里蒸腾而起。他在一家挂着“安西胡饼“幡子的铺子前驻足,店主是个碧眼卷须的粟特人。
“一碗羊汤,两张胡饼,多撒些芫荽。“裴文德摸出几枚开元通宝放在案上,抱着孩子坐在支着油布棚的食案旁。男孩闻到食物香气,突然在他怀里剧烈挣扎起来。
热汤刚端上,孩子脏污的手指就迫不及待抓向面饼。裴文德急忙拦住,用木勺舀了勺温热的羊汤送到他嘴边:“慢些,小心烫。“
男孩吞咽的声音像只饿极的小兽。他连续吃下三张胡饼后还要去抓第四张时,裴文德轻轻按住他枯枝般的手腕:“够了,再吃要伤脾胃。“孩子眼里立刻涌出泪水,裴文德只好又掰了半块饼给他:“最后这些,吃完我们慢慢走回去。“
日头西斜时,裴文德抱着吃饱后昏昏欲睡的孩子向东市走去。怀里的重量让他想起十五岁那年抱着出痘的幼弟求医的夜晚,江淮……朱雀大街上刚点起灯笼,丝绸行的伙计正在收摊,几个吐蕃商人围着匹联珠纹锦缎讨价还价。男孩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睫毛在消瘦的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郎君!。“越来茶室的伙计迎上来,看见他怀里的孩子时明显愣了愣。裴文德示意他压低声音:“备些热水,再找套干净的童衣。“
浴桶放在茶室后间时,男孩突然惊醒,看到氤氲的热气又惊恐地往后缩。裴文德蹲下来与他平视:“洗干净才不生虱子。“他亲自试了水温,一点点擦去孩子身上经年累月的污垢。热水第三次换过时,原本浑浊的水面终于不再浮起污渍。
“原来是个俊俏小郎君。“伙计递来素白中衣时笑道。洗净的孩子确实眉目清秀,只是左颊有道结痂的伤痕。裴文德用葛布裹着他擦干时,孩子突然抓住他的食指,力道轻得像蜻蜓点水。
“今晚先睡在这里。“裴文德把他放在自己卧榻上,盖好锦被。孩子却挣扎着爬起来,固执地拽着他的衣袖。窗外传来巡夜人敲梆子的声响,春风卷着牡丹香气掠过窗棂。裴文德望着那双与江淮神似的眼睛,“哼!看谁都像江淮!”他自嘲的摇了摇头终于吹灭灯烛,和衣躺在了孩子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