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水》八胜北

13、二十五岁

　　这一年，我和田小芳二十五岁了。
　　在我这里，这是很重要的一年，我们的人生彻底分割，从此两个世界。
　　那是平常的一天，天气依旧热，刚穿上的衣服立即就贴到身上了。
　　厂妹说自己可以去医院待产，我就去上班了。下班回家顺路去五金店买了防盗链和海绵垫子。
　　防盗链要安在卧室里，我马上就是爸爸了，要为孩子的健康考虑，海绵是垫在门口的，怕漏风。
　　门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推开入户门，好触目惊心的场面：厂妹躺在地上，孩子就在她身下。

　　二十五岁，我丧偶。
　　那是春天，我蜷缩在角落里发抖，心中给自己打气：要振作，振作起来，孩子还在哭，她需要奶粉。
　　我把厂妹的骨灰寄回国，让我娘安置了。孩子放到家门口的收容所，我下班回家接回来，上班在送回去。
　　转眼是夏天，下班路过收容所，里面的护工说孩子被我朋友接走了。

　　外头是四十度的高温，小招抱着我女儿站在门口。
　　“龟儿子。”她就这一句话。
　　“干什么？”我接过孩子，这几天不好好吃奶，抱在怀里没有重量。
　　“我还是需要你的原谅，现在的你不会拒绝五百万吧。”
　　“先进来吧！”
　　茶几上摆满了啤酒罐，烟灰推成小山，吃剩的饭盒随意丢弃在每一个角落。
　　“我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小招在狭小的房间里找不到落脚点。
　　“宋一水。原谅我吧。”小招拿出转学证明，原来她儿子叫安丰年。
　　“你们家小芳跑去我儿子面前揭发我。”她眼里有恨，“好家伙，拿着一叠A4纸，里面有亲子鉴定书和当年的一些证据，乱拳打死老师傅，八岁的孩子硬生生逼出了失语症。”
　　“什么时候？”
　　“就去年，本来想继续堵你，结果孩子出事了，我就走了。”
　　小半年了，孩子才渐渐开口说话，可始终原谅不了小招和安霆，所以申请去外地上学。

　　处理好一切后又继续堵我？这女人，可真有毅力。
　　“是田小芳亲自去找的安丰年？”
　　“这重要吗？”她疑惑。
　　“非常重要，月子做不好会落下病根。”怜她当年孤立无援，心疼她生完孩子不过三天就要跑去为我搏一个宁静的生活。
　　“对呀，亲自去的，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学校操场上和我儿子激情争吵了好久。”
　　“事已至此，原谅还重要吗？”
　　“当然，我现在已经很不好过了，起码能让孩子他小叔好过一下。”
　　“你走吧。”我起身送客，如果可以我想拿出一把刀捅死眼前这个女人。
　　“哼。”小招坦然坐在沙发上，道：“宋一水，我们两人的事情，搞到最后还不是那个小芳在背后搅和。”
　　她说着，从昂贵的手提包里面拿出手机。
　　“如果我告诉她，我在你家，她还会干什么？”
　　孩子是小招唯一的七寸，能拿捏她的东西不多，而且这个女人确实是个疯子。
　　“这一次，不管她搞什么，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我再一次看到那个眼神，那种站在悬崖边上，殊死一搏的笑。
　　车祸的感觉渐渐复苏，仿佛又回到了被困在车厢里等待救援的时候。

　　“我原谅你了。”我冷静而平淡道出：“小招，让我们都拥有平静的生活吧。”
　　总是田小芳为我出头，为我厮杀，这一次我愿意牺牲，面前这个疯子，真的会搞死我们。
　　区别在于小芳很勇敢，披荆斩棘直刺敌人心脏，而我只需要低头就可以。
　　“好。”手机被收起来。
　　“所以，就让往事，一笔勾销吧。”我承认，我们惹不起她。
　　“没问题，和我回国，亲口把你刚才说的话，当着孩子叔叔的面，在说一次。”
　　“没问题。”我抱着念安，在一次踏上花市的土地。
　　其实回国也好，孩子的户口也需要解决一下。

　　漂泊的宋一水回到了花市，她的孩子被取名宋念安。
　　因为厂妹叫静安，纪念静安。

　　我过的很不好，脱离了国内的社会，也没有要小招的钱，存款只有十几万。
　　回了一趟西沟子村，我娘还是包饺子，奶油小蛋糕很喜欢念安这个新朋友，抱在怀里跑来跑去。
　　我和我娘讲：“孩子就先放到这里。”
　　“臭小子，振作起来。”她嘴上鼓励我，然后用擀面杖抽我。
　　“娘，我想在这里住一阵子。”我躺在炕上，新盖的房子很结实，炕依旧很舒服，我沉沉睡过去...
　　这一觉很长，原来已经过去十年了。

　　二十五岁，我从西沟子村回来。
　　一个月五百块钱租了城中村的房子，环境非常不好，胜在热闹。
　　工作找不到，钱也快花完了，念安的奶粉钱渐渐供给不上。
　　日子过的十分一般，田小芳来找我
　　“天天就吃泡面？”
　　她狠狠打我一拳，然后更仔细地看到乌黑的眼圈和邋遢的胡茬。
　　“睡觉去吧！”
　　轻描淡写一句，我委屈哭了。
　　“我也想睡觉呀，但我睡不着。”
　　“吃点药。”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两粒白色药片。
　　这药管用，我吃完就睡了。这一觉很舒服，在睁开眼睛仿佛重生，房间被打扫干净，茶几上的包子冒着热气。
　　“吃饭吧，宋一水。”
　　“嗯，我简单洗漱一下，拿起包子就啃。”
　　“我包的。”
　　“香。”狼吞虎咽。
　　“明天你去春市上班，我都打点好了。”
　　“...”
　　“宋一水，我们一起出来，我的有你的一半。”小芳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里头记着她自己赚的钱，独属于自己。
　　“我一直给你留着，我知道你不会接受，但你要知道，这份钱属于你。”
　　“芳呀。”这一声呼唤，出自我的灵魂。
　　“不要多说了，你我之间，本来就不需要太多言语。”
　　我有点心酸，委屈问她：“为什么不能把我留在花市？”
　　为什么介绍的工作在春市，她是不是爱上了那个男人？
　　“因为，赵老板对我很好，我不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
　　我突然绷不住的哭泣了。
　　“芳，疼，我这里好疼。你杀了我吧。死了就不会疼了。”我捂着心脏哭泣，那一年是冬天，刚好雪花飘过。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也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