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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水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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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阁楼小窗洒进来时,柯遥已经醒了。她整夜都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只从楼梯缝隙伸出的青灰色手,或者那个站在走廊尽头的细长白影。
沈墨靠在门边的椅子上,保持着警戒的姿势,但眼睛闭着,胸口均匀起伏。柯遥第一次有机会仔细打量他——浓密的眉毛下是两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划过;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印象;喉结处的另一道疤痕延伸至衣领下方,不知是何等危险留下的痕迹。
守夜人的生活。柯遥心中泛起一丝酸楚。为了保护素不相识的柯家人,沈墨和他的父辈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不想吵醒他,但沈墨立刻睁开了眼睛,黑眸中毫无睡意,仿佛刚才的闭目只是假象。
"睡得好吗?"他问道,声音因刚睡醒而略显沙哑。
柯遥摇摇头:"做了很多梦...不,是噩梦。"她不愿详细描述那些破碎的画面——漆黑的井水,尖叫的女人,还有那双从井底伸出的、指甲脱落流血的手。
沈墨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今天我们去看那口井。白天它们的力量最弱,是探查的好时机。"
一想到要接近那口在幻象中见过的古井,柯遥的胃部就一阵绞痛。但她知道这是必须的——如果真想打破诅咒,就不能逃避。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她问道,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
沈墨从腰间取下那把奇怪的匕首递给她:"带上这个。虽然你没有守夜人的血统,无法发挥它的全部力量,但它仍能伤害到'它们'。"
柯遥接过匕首。刀柄是某种黑色木材,刻满了与护符相似的符文;刀刃则呈现出不自然的银灰色,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当她的手指接触到刀柄时,一阵刺痛感从指尖蔓延至手臂,仿佛匕首在测试她的资格。
"它会...咬人?"柯遥惊讶地问。
沈墨嘴角微微上扬:"它在认识你。现在它已经记住你的气息了,危急时刻会保护你。"
柯遥小心地将匕首别在腰带上。沈墨则从门框上取下那些符纸,检查一番后摇了摇头:"已经失效了。昨晚它们试图突破防护,消耗了符纸的力量。"
柯遥这才注意到符纸上的朱砂文字已经褪色,纸张也变得焦黄易碎,像是经历了数十年而非仅仅一夜。
下楼时,柯遥刻意避开昨晚被那只鬼手抓住的楼梯位置。白天的栖云居看起来只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宅,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来,灰尘在光束中起舞。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昨晚的恐怖,柯遥很难相信这里存在着超自然的威胁。
厨房里,沈墨从一个上锁的橱柜中取出食物——干粮、罐头和一些看起来还算新鲜的水果。
"你平时就吃这些?"柯遥问道,接过沈墨递来的苹果。
"我每周下山一次采购必需品。"沈墨简短地回答,"宅子里不能生火做饭,烟雾和气味会吸引'它们'的注意。"
柯遥咬了一口苹果,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饿坏了,三两口就吃完了整个苹果。沈墨见状,又递给她一包饼干和一瓶水。
"多吃点,"他说,"今天会消耗很多体力。"
饭后,沈墨带着柯遥穿过宅子后方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随着他们接近后院,周围的温度逐渐下降,明明是盛夏时节,柯遥却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
"感觉到了吗?"沈墨低声说,"这就是'它们'的影响范围。"
小径尽头是一堵爬满藤蔓的矮墙,墙中央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的锁链已经断裂,铁门微微敞开,仿佛在邀请他们进入。
沈墨停在门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撒在门槛上。"盐和银粉的混合物,"他解释道,"能暂时阻止'它们'通过这扇门。"
柯遥跟着沈墨穿过铁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后院中央是一口巨大的八角形古井,井台由青石砌成,上面刻满了与匕首和护符上相似的符文。但最令人不安的是井周围的地面:寸草不生,泥土呈现出不自然的灰黑色,像是被什么污染了。更诡异的是,以井为中心,地面上有数十道放射状的凹痕,仿佛曾经有什么东西从井中爬出,留下了这些痕迹。
"别碰那些痕迹,"沈墨警告道,"那是'它们'活动的路径。"
柯遥小心地避开地面凹痕,跟着沈墨接近古井。每走一步,胸前的护符就变得越发灼热,到最后几乎烫得她皮肤生疼。
当他们终于站在井边时,柯遥探头向井中望去——井水漆黑如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更奇怪的是,尽管井很深,但柯遥却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那影像比她本人更加苍白憔悴,眼睛周围有浓重的阴影,仿佛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
"别看太久,"沈墨提醒道,"井水会反映灵魂的状态,看久了会产生幻觉。"
但警告来得太迟了。柯遥已经无法移开视线,她的倒影开始发生变化——眼睛变得血红,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突然,倒影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
柯遥惊叫一声后退,却被自己的脚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沈墨立刻挡在她和井之间,同时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投入井中。符纸接触水面的瞬间,井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气泡涌上水面,伴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像是无数人在痛苦地低语。
"快起来!"沈墨一把拉起柯遥,"我们得离开这里!"
他们转身就跑,但地面突然震动起来,那些放射状的凹痕中渗出黑色的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向他们脚边蔓延。沈墨掏出一把白色粉末撒向液体,黑液遇到粉末立刻退缩,发出刺耳的尖叫。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出铁门,沈墨立刻将门关上,用一根铁棍别住门闩。门后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整堵墙都在震动,但铁门纹丝不动。
"封印比我想象的还要弱,"沈墨喘息着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满月之前井水不应该这么活跃。"
柯遥的双腿发抖,不仅是由于刚才的惊吓,还因为她在井中看到的不仅仅是那个恐怖的倒影——在倒影变化前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井壁上刻着更多的符文,其中一些组成了两个名字:柯明远和沈青山。
"井壁上有名字,"她告诉沈墨,"我高祖父和你高祖父的。"
沈墨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那证实了我的猜测。最初的诅咒与血誓有关,我们两家的命运从一开始就纠缠在一起。"
回到书房后,沈墨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家谱,翻到记载柯明远生平的那一页。
"看这里,"他指着一段模糊的文字,"你高祖父在建造栖云居前曾深入青岚山腹地,据说在那里发现了一处远古遗迹。回来后不久,他就开始建造这座宅子和那口井。"
柯遥凑近查看,发现家谱边缘有一行几乎被磨灭的小字:"以血养井,以魂镇邪,百年之约,世代相承。"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道,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沈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根据我家族的记载,最初的诅咒源于一个交换——你高祖父从'它们'那里获得了某种知识或力量,代价是柯家世代的血脉。但后来情况失控了,'它们'索取的比约定的更多。于是我高祖父介入,立下血誓,以守夜人一族的力量帮助镇压'它们'。"
柯遥感到一阵眩晕:"所以...我们家族实际上是与某种邪恶力量做了交易?然后你的家族来收拾烂摊子?"
"事情没那么简单,"沈墨摇头,"《镇邪录》中提到,'它们'欺骗了你高祖父,最初的约定并非如此。但具体细节已经失传了。"
柯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祖母要送走我?如果每一代柯家人都面临诅咒,为什么特别保护我?"
沈墨的眼神变得复杂:"因为...你不一样。"
"什么意思?"
沈墨深吸一口气:"你是祭品与守夜人的后代。"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柯遥胸口。她瞪大眼睛:"什么?这不可能!我父母..."
"不是你父亲,"沈墨轻声说,"是你母亲。她是我姑姑的女儿,有一半守夜人血统。"
柯遥的大脑一片空白。母亲在她五岁时就去世了,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温柔但忧郁,常常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这就是为什么你能触发护符,能使用守夜人的匕首,"沈墨继续道,"也是为什么'它们'对你特别感兴趣——混合的血脉对'它们'来说既是威胁又是美味。"
柯遥猛地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试图消化这些信息。她突然明白了祖母日记中那些隐晦的段落,明白了为什么祖母坚持要送走她——不是出于不爱,而是太爱了,爱到宁愿被孙女怨恨也要保护她远离这个诅咒。
"那么...我父亲是怎么死的?真的只是病故吗?"她停下脚步,直视沈墨的眼睛。
沈墨的表情变得痛苦:"我不确定。但根据我父亲的记录,你父亲是在调查栖云居历史时突然病倒的。症状...与'它们'的受害者相似。"
柯遥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既为父亲,也为所有被这个诅咒夺走的亲人。愤怒像岩浆一样在她血管中奔涌——对那些邪恶存在,对做出愚蠢交易的高祖父,甚至对眼前这个告诉她残酷真相的守夜人。
"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一切,"她声音颤抖,"却眼睁睁看着我走进这个陷阱?"
沈墨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我没有选择。护符在你25岁生日前一个月就开始变黑,那是'它们'锁定目标的征兆。如果你不来栖云居,它们会找到你,而在城市里,没有防护,你会死得更快更惨。"
他走向柯遥,出乎意料地抓住她的双手:"我来不及解释一切,只能先把你带到这里,至少在这里你还有机会战斗。"
柯遥想抽回手,但沈墨握得很紧。就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又是一阵幻象闪过——这次她看到一个年轻版本的沈墨跪在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泪流满面;然后是祖母抚摸着小沈墨的头发,轻声说"你父亲是为了保护我们而死的,他是个英雄"...
幻象消失后,柯遥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沈墨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窗户,肩膀紧绷。
"那是我父亲去世那天,"他声音嘶哑,"你祖母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照顾我。所以请不要质疑我保护柯家血脉的决心。"
柯遥不知该说什么。愤怒仍在,但已经与同情和理解混在一起,变成一种复杂的情感。她走向沈墨,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将手放在他肩上。
"我很抱歉,"她轻声说,"为你的父亲,也为我的怀疑。"
沈墨没有转身,但肩膀的肌肉稍微放松了些:"我们都有亲人被夺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打破这个诅咒。"
两人沉默地站在窗前,阳光透过古老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在这一刻,守夜人和被诅咒者之间的界限似乎变得模糊了。
下午,他们继续研究《镇邪录》和祖母的日记,试图找出解除诅咒的方法。随着阅读的深入,柯遥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解除诅咒的关键可能就在那口井里——要么重新封印它,要么彻底摧毁它。
"这里有一段记载,"沈墨指着一页几乎破损的文字,"提到'以血还血,以誓破誓'。这可能意味着要用最初立约者的后裔之血来打破契约。"
柯遥皱眉:"所以需要我的血?"
"和我的,"沈墨点头,"因为血誓涉及两家。但具体仪式已经失传了,我们需要更多信息。"
天色渐暗时,柯遥突然在祖母的日记中发现了一页被小心粘起来的夹页。揭开后,里面是一段用红墨水写成的文字:
"井非源头,宅藏玄机。地下之室,真相所在。满月之夜,双生之门。血引路,魂为钥。"
"这是什么意思?"柯遥将纸条递给沈墨。
沈墨仔细阅读后,眼睛亮了起来:"宅子下面有密室!这可能是我们需要的答案!"
"但'地下之室'在哪里?宅子这么大,我们怎么找?"
沈墨思考片刻:"阁楼。你祖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阁楼,如果她发现了什么,线索一定在那里。"
夜幕降临后,他们回到了阁楼的庇护所。沈墨重新贴上了防护符纸,但这次他还用盐在房间周围画了一个圈,并在四个角落点上了特制的黑色蜡烛。
"今晚是月亏,"他解释道,"它们会特别活跃。这些措施能给我们多一层保护。"
柯遥点点头,继续翻阅资料。随着夜深,她开始感到一种奇怪的困倦,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朦胧中,她听到有人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柯遥...柯遥..."
她猛地惊醒,发现房间里只有她和熟睡中的沈墨。那声音似乎来自门外,轻柔而诱人。更奇怪的是,护符没有反应,这意味着那不是"它们"在呼唤她?
好奇心驱使下,柯遥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就在她伸手要开门时,沈墨突然惊醒:"别出去!"
但已经晚了。柯遥拉开门,发现门外不是阁楼走廊,而是一条向下的楼梯,楼梯尽头有一扇微微发光的门。那呼唤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柯遥,回来!"沈墨抓住她的手臂,但某种力量将他们一起拉向楼梯。两人跌跌撞撞地向下走去,无法抵抗那股无形的牵引力。
楼梯尽头是一间隐藏的小室,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栖云居平面图,图上用红笔标记了几条秘密通道和一个位于宅子正下方的地下室。图旁边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古怪的器具——铜铃、符纸、装着可疑液体的瓶子,还有一本封面烫金的古书。
呼唤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嗡鸣,仿佛整个房间都在共振。柯遥不由自主地走向那本古书,手指刚触碰到封面,书就自动打开了,翻到某一页停下。
页面上是一幅精细的图画,描绘了一口井,井边站着两个男人——一个穿着民国时期的长衫(无疑是柯明远),另一个则是道士打扮(应该是沈青山)。他们面前跪着一个年轻女子,女子的手腕被割开,鲜血流入井中。图画下方是一段古老的咒文。
沈墨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完整的血誓仪式...和你我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样。"
柯遥仔细阅读旁边的文字,脸色越来越苍白:"这不是普通的契约...这是婚姻。我高祖父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了'它们'中的某个存在,以换取知识和力量。而你的高祖父...不是来阻止仪式的,他是来主持仪式的!"
这一发现像炸弹一样在两人之间爆开。沈墨脸色惨白:"不...这不可能...我们家族一直是保护者..."
"除非..."柯遥继续阅读,"除非守夜人一族本身就是'它们'与人类之间的混血后代。那么血誓实际上是一种...家族联姻?"
就在这时,房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纷纷坠落。护符变得滚烫,几乎灼伤柯遥的皮肤。
"它们发现我们了!"沈墨大喊,抓起那本古书,"快跑!"
两人冲上楼梯,身后的房间开始坍塌,黑暗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试图抓住他们。沈墨一边跑一边撒出白色粉末,那些手碰到粉末立刻缩回,发出痛苦的嚎叫。
他们刚冲回阁楼庇护所,整座宅子就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某种巨大的东西在地下苏醒。符纸燃烧起来,盐圈也开始融化。
沈墨迅速用匕首在地板上画了一个新的保护圈,拉着柯遥站进去:"满月提前了!它们要提前发动攻击!"
柯遥紧握着那本古书,心脏狂跳。书中的真相颠覆了他们对诅咒的所有认知,但也可能正是打破诅咒的关键。窗外,月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血红,不祥的阴影在宅子周围聚集。
最漫长的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