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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3 分寸 ...

  •   纪景山当然是不会怪他的。谁对这个男人来说都无足轻重,大概除了他外婆。

      换以前方淮还有那么点自己是特例的迷之自信,现在连讨论的必要都没有,反正都已经分开了。

      他知道纪景山的家庭背景。父母双故,但在都弃他而去前就已经离婚分居,纪景山是由外婆带大的。八年专博时间,生活费最开始由助学贷款和兼职凑出来,后来单纯靠奖学金纪景山也过得不比别人差。他认识纪景山时,纪景山已经不是穷学生,有了相当可观的储蓄,大部分是靠基金实现的收益。

      由此可见他前任多少有些金融天分在,也不知道纪景山怎么就选了医。

      摊上不完整的家庭,纪景山能走到今天比别人更不容易,方淮每每记起这些,说不心疼不佩服是假的。

      只是像心疼一样偶然出没的念头从来不能深挖。有时候他分不太清,哪些是作为朋友该有的共情,哪些又是站在爱人的位置上才有资格表露的情绪。

      至于仰慕,早在他第一次向着纪景山喊出“师兄”这个称呼时就已经在心底种下了。

      那时他们住在一起,比现在同一栋楼还要更近。

      规培生有医院分配的破烂宿舍,七层楼不带电梯。两栋楼年纪比晚上学的同届校友还大,方淮第一次走进楼道里时就开始怀疑消防安全问题。

      太破了。楼道里墙皮脱落得不成样子,再里层霉斑都不知道长了几年的,人一靠近就想打喷嚏。

      他受不了那样的环境。方濯明确表示不会赞助他去外头住,规培工资低得可怜,方淮只能降低要求,找了半个星期,最后是在校友群里一个学长手上转租到了职工宿舍内的房间。

      和学长的沟通很顺利,钥匙也在约定的时间内拿到手,方淮拎着行李上到楼层,插了钥匙开了门。

      “……”

      见鬼了。客厅里听见声音朝门口望过来的人影怎么看怎么熟悉。

      方淮怀疑手里的钥匙和自己的眼睛里一定有一样出了点问题。

      ——为什么他会在将要搬进去的这间宿舍里,看见纪景山的身影?

      这种情况下,逃跑几乎是依据本能做出的选择。方淮鞠躬完道了歉转身就走,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甚至还带上了门。

      逃出几步远,他重新看了首微信上对方发来的房号信息,因为不信邪,又低头再校对了次。

      数字还没看清楚,门先开了。

      纪景山站在门口,目光落到他拖来的行李箱上,又从对着房间号发懵的他身上掠过:“方淮。韩旭尧说要搬进来住的,是你?”

      是他才听过不久的嗓音。

      方淮一抬头,本能反应驱使着,乖巧模样速度换上:“……师兄。好巧啊,哈哈。”

      “是很巧。”纪景山说,侧身给他让了空间,顺手帮他把箱子给提了进去,“进来吧。”

      他和纪景山长达半年的宿舍生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

      是段地下恋情一样瞒着所有人的时光。

      和另一个人相处久了,会催生出新的认识,纪景山身上有许多令他吃惊的地方,像健康得过分的锻炼习惯,是他永远也学不来的。人大佬休息日还会早起锻炼,哪像他懒虫一只,出门只可能是和朋友组了局。

      有时休息日撞上同一天,他才起来,纪景山已经锻炼完回来,熟络以后还会顺路帮他带份早餐。

      方淮其实是想拒绝的。他完全可以睡到十点钟起来早饭午饭合成一顿解决,省事又省心,只是这想法一提纪景山肯定又要蹙眉,方淮不想预设这种情景,索性放弃了。

      他在轮转,一个科室待的时间不长,换到其他科室后能和纪景山遇见的机会不多,线上的联系倒还一直维持着。

      居民楼建筑历史悠久,没有通天然气的管道,灶台底下只能接煤气罐。厨房方淮动得少,换煤气的事完全是由纪景山在联系,有时要托他给人开门,师兄会和他说麻烦你,听起来温柔又客气。

      但还在科室里的时候,他也曾亲身体会过纪景山的可怕之处。这人时间观念强悍如斯,自己从来提前到就算了,也指望其他人到得及时,以后真当了主任还不知道怎么招人厌烦。

      方淮对那个周五印象深刻。很晴朗的天气,不到八点,他推门进了办公室,才迈进半只脚就察觉出气氛不对了。

      屋里已经坐了挺多人。纪景山头也不抬,听见声音就知道是他进来:“迟到了。主任昨天才交代,这两天要提前过来。”

      方淮心虚:“……我忘了改闹钟,睡过头了。”

      他夹着尾巴滚回了自己工位,等晚些时候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走了,又怨纪景山:“师兄明明起得来,怎么不叫我?”

      “我以为你会记得,”纪景山说,“明天我叫你,敲门敲不醒就连被子一起卷了扛过来。现在先干活。”

      当天的工作量方淮终身难忘。病历从早上修到下午下班,只有午休时间是空着的,腰都快坐到断掉。

      方淮没有怨言。那几天忙,收治的病人多,又逢医保下来检查,每个人手上有一万条待申诉的数据。

      纪景山不是故意针对他,午后人少时也过来和他说了做不完就算了,他毕竟不是要在这里待上一整年等着领奖金的,申诉了也只是为科室挽回一点收入,整件事和他关系不大。

      但他还是留下来了,忙到晚上八点才撤离战场。原来舍友听了点说法,一面同情他,一面又觉得他不可理喻:“你被大魔王给驯化了?这么听话。”

      又问他这个师兄大概长什么样,是不是明面上的凶神恶煞。

      “……挺好看的?他很高。”方淮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不好夸人长相,只能笼统概括了事。

      那时他就隐隐感到不对,如今才想明白错误的点在哪里。

      都说了纪景山是魅魔了,被吸引甚至梦里都出现这个人的身影远比繁复单一的工作可怕,显得他好像是只看脸的肤浅人士。但谁看人不是从一张脸出发呢。

      轮转的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转科前一群年轻人商议了下,打算找个晚上聚餐,当欢送会,也是另一个同事转正的庆祝会。

      出于礼貌,负责订位的人也问了纪景山,结果这位大佬竟然答应了,还真出现在了欢送会现场。

      余子栋大跌眼镜:“纪老师他居然会参加这种活动……这不对吧?卧槽是不是我们出科考临时改了地点换在这里?”

      方淮说我哪里知道,其实心底也诧异。

      说是聚餐,其实更像是私底下的聚会,将主任副主任们排除在外,找的一家接地气些的东北菜。

      怕冷场,于子栋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几圈转下来,骰子掷出来点数最小的终于轮到了纪景山。

      得知自己是这一轮的幸运儿,这人面上也仍然看不出任何变化,看了眼纸上其他人几下的数字,又垂了眸。

      方淮有种他只是在陪小朋友玩的错觉,又觉得以纪景山性格,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难解的谜。

      “景山还是第一次跟我们出来。” 手握提问权的是科里的老人,人称大哥,也是个擅长活跃气氛的,因而场面还不算太尴尬,“都不选大冒险的话,那我问一点大家都感兴趣的。”

      纸卷成的话筒递到纪景山面前:“有女朋友了吗?或者喜欢的人?”

      纪景山还是那副漠视一切的表情:“没有。暂时不考虑。”

      方淮记住了,莫名有些在意。骰子装回摇筒里,顺位传下去,又是新的回合,但没有再让他听到些想听的了。

      一群人闹了半天,从餐馆里出来,外面车流络绎不绝,已经过了夜生活开始的点了。人行道上六边形地砖被染成深色,才下过雨,空气也清新,他和纪景山同路回去,如果天公不作美,要淋雨也是一起淋。

      聚餐地点就在医院附近,回宿舍不算远,先前那个问题方淮路上开完笑似的再问了一次,得到的还是相同的答案。

      纪景山对这类有些敏感的话题看起来完全不在意,方淮和其他人一样,其实好奇他到底喜欢哪一种类型。

      面对纪景山,他已经褪去了刚认识时的那点拘束,也不是第一次在纪景山面前暴露好奇心旺盛的本性,于是不要脸地追着人问了,就是想知道个究竟。

      问来问去,纪景山大概是嫌他烦了,脚步顿住,回头瞥他一眼,云淡风轻:“你这样的就还可以。”

      噢。方淮想,还挺随意。

      等等。

      刚刚从他耳边飘过去的话是不是有点诡异?!

      方淮伸出去的脚在半空中停了一瞬,等他将这段对话又复盘了一遍后才堪堪落地。

      他被纪景山打了个措手不及。

      ……什么叫他这样的还可以,他师兄的意思是来者不拒,只要符合他这个身高男的女的统统笑纳,还是说纪景山想强调的,单纯是性格作风一类的问题?

      怎么想拿他来类比都不算合适。

      方淮很想当场提出抗议,话编得差不多,正想开口,一分心先往口腔内壁咬了下去。

      和咬到舌头一样的道理,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对自己最狠的。他一松口,黏膜破损处就是一阵剧痛,疼得他差点飙出泪来,和胃疼的痛感分属不同层级。

      方淮捂着腮帮子,想叫又不敢叫,怕纪景山又以为自己在发神经,忍痛带着明天起来会演变成口腔溃疡的伤口跟了上去。

      刚才聚餐也没人喝酒,不是酒精作用,纪景山大概那瞬间是被什么给附了身了,方淮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理由有够牵强的,他还特地看了眼日期,然后发现中元节还远着,扯不上阴魂都跑到了地面上来的问题。

      雨后天晴,水汽还没完全散去,星子看不见,半空中只一轮朦胧的圆月悬着。他们已经转进社区的内部道路了。

      诡异的沉默在小路上弥漫,两侧围墙夹着的缘故,窒息的感觉久久不散,仍然笼在头顶。

      他在意的、能纠结上半天的一句话,对纪景山来说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很快也就忘记。

      一路不再有谁主动出声,纪景山中途还接了个电话,好在不是赶他回去抢救的,只是护理那边在对医嘱,数据出了点问题。

      纪景山的电话打完,方淮不好意思再提刚才的误解,低头踩着月光赶路,七拐八拐总算进了职工宿舍区。

      楼道里灯坏了几层,上楼还要开手电筒补充光线。好不容易爬到门前,方淮插了钥匙拧上两圈,开了门往后退上半步,弯腰换鞋:“……师兄你先进。”

      纪景山却像没听见,等他鞋换完了,才走在他身后进的门。

      他后来才知道,在纪景山眼里,这种礼貌性的行为能直接过渡到无事献殷勤。

      推导思路清奇,方淮反正不能理解,只知道纪景山很不喜欢自己和他客气。

      然而很久以后的闲暇时光里,再和纪景山聊起这一天时,纪景山给出的评价却冷漠又过分,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多给:人精。

      方淮炸毛了:“那叫社交礼貌,你是我前辈欸前辈,让你先进门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是顺口!顺口的事!”

      纪景山走过来,方淮顺势小小反抗了下:“就算想留下好一点的印象又怎样?又没有钓你。”

      “那你还想钓谁?”

      “呸呸呸。”方淮嫌弃,“怎么说得好像我是钓鱼佬。换别人哪里用得上这种手段,也就陈年木头才需要用到外力。纪景山,你真的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纪景山不语,小叉子插了块苹果送到他嘴边,意思是叫他住嘴了,钓不钓的虽是玩笑,说起来到底难听。

      水果刚切好不久,还没氧化,又浸过盐水,一整个汁水丰盈的状态。方淮嚼着苹果,声音软下来了,说话也含糊:“喔,师兄你今天盐水泡得还可以。”

      纪景山看着他:“这也是你说的,‘钓’的一种?”

      他找到了这个概念里相对好理解的、又容易勾连现实生活的部分:“我给的饵。”

      “这么说也对吧,”方淮对他的话有点模糊的想法,但懒得去细想,只敷衍着,“比较具体了,一般人不这么用。”

      很快方淮就意识到这个选择有多错误了。

      “我上钩了,”这个男人忽然开口,以为是得了他答应,“你的技术很好。”

      方淮眼睁睁看着他凑近过来,无比庆幸先前被投喂的那口苹果已经咽了下去。他怕自己会气管异物呛死在那里。

      纪景山的唇是微烫的,探进来的舌头更是。软舌在口腔里四处翻搅,方淮被他折腾得浑身发烫,推拒也得不到重视,干脆闭眼不看了。

      他体力向来比不过纪景山。只是简单的一番唇齿纠缠,纪景山却压了他很久很久,到最后甚至叫他落到双腿发软的境地,以至于整个人往后靠去,完全陷进沙发里,反而方便了纪景山的动作。

      方淮欲哭无泪。

      纪景山这人讲尊重伴侣的原则,本身又矜重自持,二话不说上来就索吻的时候很少,通常是氛围到了,才会有下来那些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那天明显不是。

      窝在沙发上吃点水果而已,有什么好亲的?

      纪景山更像是介意被他评价为不懂情趣、不够主动的木头,因此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太他妈幼稚了,又没有人跟他争。到底谁才是那尾上钩的鱼。

      等终于被纪景山放过,方淮声音都变了,讲话时带着点喘,还没能适应正常的呼吸节奏:“……纪景山,你同事知不知道你在家里这么小气?”

      纪景山扯了张纸替他擦去唇上水润,避重就轻:“我有分寸,没破皮。”

      方淮:……

      道歉都不道歉了。

      看吧,纪景山也是个会演的,只是一般不这么干而已。

      有些话和这个人是说不通的,方淮从此自觉远离一切钓鱼游戏。

      身体健康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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