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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酸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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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雨季向来偏长。
七月伊始,连着几日的降水不见收势,城区低洼处通行道已经淹了一半。
暴雨预警不要钱似的发,方淮从住院部出来,人才上天桥,口袋里手机嗡地一振,应急管理中心又在发提醒了。
外头雨幕铺天盖地,暗得不像正午,空气也潮湿,到进门诊大楼,冷风一吹,方淮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也不知道谁在念他。
白大褂是脱了,上身剩件短袖,他放弃了系紧扣子的想法,有点后悔出来时没多披件外套。
底下大屏播着今日出诊专家,他走过时刚好切了新的页面,换成了半年不见更新一次的院内新闻。
扬声器没调过,还是能和叫号机一决高下的响,方淮没打算细听,只是耳朵先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我院xx团队”、“对口支援”、“藏区”,以及耳熟人名若干。
这新闻方淮知道。援藏队伍两周前刚回来,恰巧错开了连日暴雨,没遇上航班取消的状况。
倒是便宜了纪景山。
他前男友,外出支援一年半,回来仍然话少得可怜的纪景山。
屏幕上介绍的文字不多,大红背景中间附了张团队合照,合影地点不在藏区了,在本院,显然刚拍不久。方淮停住脚步,视线往照片右后方直直站着的某个人影身上扫去,高个、腿长,配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有如万年不化的冰山,他只看着,都恨得牙痒。
“看谁呢?”
他和照片里纪景山对视的工夫,科里两个实习生追上来了,和他打了招呼。其中一个胆肥的向来不怕他这个教秘,朝他挤眉弄眼,嘿嘿一笑:“老师你是对里面哪个姐姐有意思?追人要趁早啊,拖久了名花都有主了——”
方淮反手往他肩上敲了个暴栗,及时拦了他话头:“有空来猜我对谁有意思,看来是很闲。病程不够写?”
两个师弟对他疯狂摇头,拔腿就跑,方淮懒得追,还按原来的速度慢慢悠悠往职工食堂去。
纪景山回来了,他当然知道,但也仅限于从别人口中知道。
八卦的护士妹妹早就探听到纪景山正式上班的时间,护士站一群人对纪景山的热烈讨论方淮旁听了,他一向会抓重点,旁边站了会,重要的情报已经听得大差不差。
纪景山回归第一天是白班,和他一样。
那人是早起习惯的,方淮算准这点,出门时刻意拖慢了会,果然没和人撞上。
因为拖延了这几分钟,交班他是踩着点到的。晚出门,电梯里人也少,方淮站在角落里,忽然想笑:纪景山何德何能,要让他这样算着时间躲?
算来算去,他最怕的,莫过于要在电梯这样的密闭空间内和纪景山共处一室。两扇门一关,他就完全无路可退,人多还好,要是剩下他和纪景山站在一块,那就该装陌生人了,比的就是谁不怕尴尬。
虽然先站不住的人一定是他。
放以前也一样,纪景山当他带教时,只要淡淡扫他一眼,他就不敢再说话。
几年过去,他对纪景山的日常淡漠已经有了抵抗力,但真要说不在意,呵呵,不可能的。
这话方淮断不会在纪景山面前讲。
其实遇上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他想,也不过点头致意,一个动作的事,甚至话都不用讲。纪景山应该不会搭理他的示好,毕竟先提了分手的人是他。
但等真差点和纪景山撞上时,他却没办法保持良好心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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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和他最不想见的人险险撞上是在工作日傍晚。
干他们这一行的,说到底工作日和节假日没有区别,并不按调休放假。正常情况是节假日还更命苦,工作量更大。
雨天、傍晚、工作日,三大因素叠加,方淮已经能预见到回去路上大塞车的状况。
此外还要算上等电梯下楼的时间。他从住院部走天桥过来,门诊二楼几台下行电梯前已经排起了队。
眼看着是赶不上这一波,方淮走到末尾,下意识往轿厢内望了眼。
这一望,他整个人就被定住了,再挪不开脚步。
纪景山站在靠门处,正和人说着话。
队伍略长,他和纪景山隔了几米远,一个听不见却看得见的距离,纪景山只要一偏头,就能注意到他。
方淮回过神来时,电梯门已经关上。不出意外,纪景山应该没看到他。
但纪景山的脸他是看到了。
只是一晃而过的侧脸,和他记忆里鲜活如昨日的影像完全重合,好像下一秒纪景山就会转过头来,停住脚步,然后问他,不回家?
不回了。方淮隔着时空无声应他,按在胸前的手能摸见肋骨下不太平常的心跳,说不出是心虚还是其他微妙心态在作祟。
门诊大厅过了上班时间人群依旧来来往往。护士长路过,见他出现在那里也诧异:“……方淮?不是下班了,怎么傻站在这?”
喉咙生涩,胃也好牙也好,哪里都发酸,方淮说不出半句话,只能笑笑,勉强将显然不对劲的神情掩了过去。幸而护士长不是个八卦的,转天也没来问他。
最可怕的,是那个晚上他做梦了。
梦里他和纪景山坐在一张床上。房间里灯只开了半盏,光线朦胧,他凑近去研究了会纪景山轮廓分明的脸,感觉在高原上待了一年,纪景山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纪景山任由他盯着,似乎对他明目张胆的观察并不反感。
方淮眨眨眼,装乖喊他:“师兄?”
纪景山不应他。
他伸手往纪景山面前扬了扬,纪景山还是没太大反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变傻了?
几番试探下来,纪景山都没拦着他。方淮胆子变大了,扒拉了会他耳朵喉结,没玩尽兴,不安分的爪子开始伸向其他地方。
气氛正好,方淮稍稍动了点歪心思。
他是清楚纪景山有腹肌的。他们在一起的两年多时间里,纪景山一直有健身的习惯,后来也拉着他一起。
锻炼的成果他自己感觉不出,只知道纪景山的捏起来实在很舒服。
不是他贪图美色,方淮有正当理由,问就是想练推拿手法。但纪景山从来没问过,于是这个准备好的理由也从来没派上过用场。
也不知道这次回来手感会不会有变化,他心想。
但还没来得及摸上,被他调戏了半天的人突然有了动作。
纪景山面上看不出情绪如何,不过薄唇微启,抓住他蠢蠢欲动的手,身体忽然朝他逼近,强迫他回答一个莫名其妙的二选一命题:“……师兄和前男友,喜欢哪一个?”
?选哪个都不对劲吧?
方淮下意识挣脱纪景山的束缚,没逃出半步,先叫纪景山握住脚踝,给拖回去了。
“你不听话。”纪景山说,禁锢住他的力道变得更深,“怎么总想着逃?”
根本不可能是现实里纪景山会说的话。
他师兄多伟光正一人,连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都会停下来评估他承受能力的,能做出这种事真是见了鬼了。
方淮想着辩解,然而梦里纪景山压根不给他完整说完一句话的机会,欺身便吻了上来,堵住了他唇齿。
到最后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噫噫呜呜胡言乱语了些什么,纪景山的态度倒是很明确,死活抓着他不放。
……
纪景山一贯的冰山人设崩塌,方淮被吓醒了。
他心惊胆战,不住反省自己白天里是想了些什么夜里才会做这样的梦,没找到答案。
感谢上天,此后将近一周,他和纪景山没有过交集。直到他不经意瞥见医疗队大合照的今天,牙又开始跟着发酸。
……纪景山。
方淮念这名字,反复嚼了几回,忽然就胃口全无了。
他下台晚,走着走着又出了神,脚步不自觉放得更缓,到食堂时饭点差不多过了,只剩些清汤寡水的素菜。
酸菜豆腐里的豆腐不知道经历了何种摧残,一整盆里九成是渣,米饭是倒蒸盘上煮的,尝起来总有种半生不熟感,方淮随便咽了点垫胃,剩下的实在动不了筷,全喂给了泔水桶。
浪费粮食可耻,他忏悔,但确实没办法像纪景山一样习惯食堂没味道的饭菜,偶尔下来吃也只是为了刷掉每月定额的餐卡。
午休时间很快过去,日间手术下午还排了几台,按排班,年轻牛马仍然是要上阵的。
甲乳的手术时间大多不长,方淮跟了两台,大概意识到情况不对。胃里隐隐作痛,烧灼感和反胃感一下全起来了。他和人说了声,下了台,先躲休息室里歇了会。
还是工作时间,在休息室里待太久被看见了也不好。吞过胃药,等暂时性的疼痛和缓了些,方淮正想着往外走,才撑起身,就听外头呼啦一大群人往他这个方向来。
脚步声嘈杂,时不时夹杂几人讨论的声音,他听得最清楚的,是有人站出来说不是某某症状,他们消化内不收,又说实在不放心可以开个内镜,今天太晚,要做得等明天了。
嗓音冷冽,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怎么听怎么熟悉。
方淮右脚将要迈出去,分辨出熟悉音色忽然一个激灵,堪堪将腿收了回来。
声音的主人是纪景山。他不会听错。
纪景山是因为会诊过来,如果出去,左右避不开外面那群人,最坏的结果是直接和纪景山迎面撞上,他是绝对不愿意的。而休息室的门开着,现在去关未免奇怪。
还能往哪里跑?
脑子乱成团麻,胃里骤然一痛,在反应过来前,方淮直接一缩身,躲去了沙发背后。
他给自己挑了个休息的好地方,是门外看进来的盲区,按理来说外面没人能发现他。
安全区域找好,方淮曲腿在角落里坐了,手握成拳压住胃,松了口气,一时没察觉到有人在身旁停下。
“——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