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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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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教授絮絮叨叨的背景音,覃芮捧着电脑,面如菜色地研究了一下午各种机制原理,什么Hedgehog信号通路、mTOR信号通路、阿糖胞苷衍生物,好一通复习了记忆里所剩无几的高中生物通识,自以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地打开word文档,豪情万丈地准备写他个万八字的研究分析。
——然后发现,吭哧半天,憋出来七句半。
一堂大课上到下午六点多钟,覃芮却一无所获。
课程结束,周围同学稀稀拉拉地收拾书包出门,覃芮对着接近空白的文档沉默片刻,心说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孟思凡大概听见了覃芮下午鼓捣的动静,觉得他还没有完全放弃治疗,孺子可教也,临走前文质彬彬地对覃芮微笑致意。
“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嗯……没有问题……”那才见鬼了好嘛!
“好,相信你,有空再见,记得帮我还书。”
“……”
覃芮有点绝望地回给孟思凡一个灿烂到无耻的笑容,心说班长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且等着我给你拉坨大的,让你看看人世险恶。
放学后天色接近昏暗,雨势不见小,平日里络绎不绝来学校参观的游客也少了很多,水雾中的校园沾染了一点寂寞的气息。雨滴沿着苍绿色的芭蕉叶滚落进室内,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踩了水的帆布鞋仍然湿塌塌的,连带着心情也跟着抑郁起来。
覃芮收好背包,在便利店东瞧西望地仔细研究半晌。带着雨气的秋风吹得他有点冷,加热过后的梅干菜肉包看上去也入不了法眼,纠结了一下,覃芮换了桶泡面,下楼转到另一个隐蔽的角落里,那边放置了供人学习讨论的桌椅。
窗外暮色沉沉,室内的白炽灯并不太明亮,人不多,又到了饭点,三三两两的陆续离开,靠窗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覃芮自然而然地把背包撂那,接着刚才的思路,打开电脑重新看了一会儿资料。
然而对着屏幕半天,仍然没有丝毫进展,覃芮叹了口气,再次重重地把电脑扣上,索性拆开泡面桶,去一旁接了热水,回来泄愤似的把塑料叉往纸盖上一扣——
叉子直愣愣地劈折了,只剩光秃秃的塑料柄握在覃芮手里。
所谓倒霉,就是在你已经被命运逼得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它又打翻了你最后的饭缸子。
失去压力的纸盖上翘,热气呼啦一下蒸腾出来,覃芮眨眨眼,难以置信地对着叉子的残骸看了又看,大眼瞪小眼地挣扎了半天。
穿堂的冷风一吹,他的心情就跟泡面的温度一块晃悠悠凉了下来。
下雨天,他就想吃口热乎的,怎么就这么难?
覃芮赶紧先摁住纸盖,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翻找了一通,试图找到个什么有重量的玩意压一压。
但除了笔记本,就是孟思凡塞给他的两本书了。
……呃,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最多就是下个人借阅的时候容易联想到香辣火锅之类的,不影响阅读,覃芮打算明天把书往前台那一丢就跑,被抓住就栽赃给上一手,反正他干缺德事从来不脸红。
覃芮拿定主意,又去开水间加了一点热水,从两本书中随意抽了一本重量适中的盖上去。
忙活完毕,他颇有点满意地打量了一圈自己的成果,格外虔诚地等待面泡开,准备享用来之不易的晚餐。
偏偏这个时候,微信几条消息跳出来,小组其他成员负责的部分已经汇总,完事具备,只欠覃芮。
覃芮:“……”
本来都快忘了这茬糟心事,突如其来地提醒他这么一下,赶不上死线的压力登时朝脑门排山倒海地砸过来,覃芮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休眠的电脑,继续抓耳挠腮地看起来。
结果就忘了时间。
直到有只修长的手抽走了他面前的书。
“这是你的?”
覃芮还在知识的海洋里游得忘乎所以,迟钝的感官只提醒他好像有个外来入侵生物跟他对话来着,压根没听见对方说什么,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一愣神,错过了回答的最佳时机。
对面这人很自来熟,站在覃芮旁边,低头拿起书,闲散地翻了几页,好像对内容有种信手拈来的熟悉。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你喜欢哲学?”他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柔和,轻声笑了笑,覃芮才不是个花痴的人,但没忍住跑了个神,心想这人的声音还挺有磁性的,用他贫瘠的语言来形容,有点像春夜里融化在湖边的月光,多情中有股说不出的凉薄,“‘一切快乐都想要一切事物永远存在,想要蜜,想要渣滓,想要醉醺醺的半夜,想要坟墓……’悬于深渊之上的绳索怎么样都很危险,觉醒有什么意义,你难道不觉得人生本就是没有目的的虚无吗?”
覃芮:“……”
这人叽里咕噜一堆排比说什么呢?
他没听懂,但直觉对方很博学。
不能怪覃芮,他所在的这片校园和隔壁以养蛊著称,随手扔块板砖就能砸晕三个博士两个教授,神仙的光芒过盛,照在覃芮这种灰头土脸的凡人身上,晒得他好比那个阴暗爬行,结果见了太阳的吸血鬼,只会尖叫一声嘶嘶化成烟没了。
覃芮有些心虚地撇眼打量,那人恰好抬头,视线流转到他脸上。
目光相对,覃芮心里猛的一晃。
不得不说那人很英俊。随意深灰运动装,额前的碎刘海沾了点潮湿水汽,更衬出翩然一派贵公子似的眉眼,好像天生就格外多情,虽然跟校园里那些骑单车打篮球,青春气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男大学生相比,看着不是很年轻了。
长廊里的灯光忽然遥遥地黯淡下来,覃芮直面这么深邃的眉目,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但也可能是他真的饿了,饿得低血糖——想到这,覃芮突然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我的泡面!”他倒吸一口气,伸手一摸,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俩小时,连桶都跟着彻底冷掉了,他痛心疾首、追悔莫及地说:“……我什么也不想要,我想要我泡好的面……”
早知道先喝口热汤了!
对面这人看覃芮突然发癫似的对着泡面开始哀悼,又看到手中的书,凑近嗅了一下,闻到了股意料之中的味道,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你竟然拿这书盖泡面?”
“救人救急,大哥,”覃芮完全没了欣赏美色的心情,摆摆手,垂头丧气地说,“那书你随便看吧,我替别人还的,现在面也不用吃了,临走前搁桌子上就行,我还得赶作业呢,今晚写不完我就等着被枪毙吧。”
大概是他的面色过于困苦,那人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嗤笑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把书合上放在一旁,抽出覃芮对面的椅子坐下。
“哪有写不完作业就枪毙的道理?要这样的话,学校早就尸横遍野,血流成未名湖了,你是哪个专业的,课题这么多?”
他问得很有股气定神闲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覃芮搁这面试来了,眼瞧着将近十点,覃芮大眼一瞅,将将画完三页PPT,进度不到一半,这下想跳楼的心真有了,哪还顾得上眼前这位大放厥词的帅哥。
“经院,商科,医药行业研究的作业,一箩筐生物医药公司,各自研发的药品器械,我都没看明白,更别说那些上市条件对比、行情分析什么的了。”覃芮飞快从屏幕前挪开视线,丢给对面一个“你不懂”的眼神,命苦地叹了口气。
那人却被逗乐了:“你让我看看,说不定我真懂一点呢。”
还有这种奇怪的要求?这人没事干吗?
覃芮颇有些怀疑,感觉像遭遇了诈骗套路,但反正他写的那坨玩意也没有任何价值,完全可以出门左转进垃圾桶,给他看看又不会掉块肉,就把电脑屏幕转到对面。
“分析政策的逻辑不对,还有你摘这些生化原理示意图干什么?又不是让你做实验发论文……”这人好像真的是内行,快速把覃芮整理的素材过了一遍,指出几个明显的问题,删改后整体框架果然清晰了很多。
他的语气有种镇定自若的温和,覃芮听着听着,心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的感觉和孟思凡还有徐菁然都很像,后者更锋芒毕露,而这人似乎因为年纪渐长,已经学会收敛隐藏。
具体倒也说不出哪里像,只是有些人,一眼就知道他们是同类。
“跑神了?”那人指节在桌面轻扣两下,等覃芮回过神,对着他似笑非笑,“这会儿又想被枪毙了?”
覃芮:“……”
可能是吃瘪的表情让他心情很愉悦,那人瞥见桌面的书,沉思几秒:“还好今晚是因为私事过来,有点时间,电脑拿来吧。”
覃芮啊了一声:“干什么?”
那人顿了顿,仿佛震惊于覃芮的迟钝,停了几秒,很是无奈又好笑地开口:“我说作业,你不是着急吗?简单帮你改改,不要外传。”
“……”
覃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竟然有这种好事!他该不会是写作业写出幻觉了吧!
再看这位大哥简直像天神再临,覃芮觉得人不能表现得太无耻,还是要先礼貌地婉拒一下。
“不用麻烦……”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
……尊严什么的,在挂科前都是小事,覃芮抓住那人的衣袖,狗腿地表示:“我说的是‘不用怕麻烦’,您尽管改,随意改,放开改,想怎么改怎么改。”
那人又笑了,眉目舒展,有些戏谑的语气,覃芮不知道怎么的,脑子一抽,愣生生把这句话听出了点调情的意味。
“这关先帮你过了,不过别以为万事大吉,好好学着点,你这才哪到哪,路还长着呢,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