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图》青时昭

54、归程

　　妙衡带着一众天兵天将，个个手持法器，渐渐逼近青绾。

　　青绾侧身张手，身后的影子如浓墨般化开，影剑破影而出，横在青绾手中，剑光冰冷凛冽，散发着冰冻千年的冷气。

　　妙衡停下，却并没有做表面功夫的意思，对青绾如同下命令般说道：“青绾，你该打开无方界了。”

　　“是谁的意思？”

　　妙衡道：“是众仙家的意思。”

　　青绾听到这个答案，心冷到了极点。

　　在千年前她逼成霖定下神殿契约，又发现他大肆豢养儡的时候，就知道神殿不可能护得住了。

　　儡是不怕幽凰的，成霖怕是在她离开的那一千年里已经去过神殿了。

　　所以她才在受了一千年的善人劫之后，又存着一口气也要继续回到众人眼前活下去。

　　青绾早就知道，神殿里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那里空白无尽，只有一个命盘。

　　子寂便是守着这片空白与命盘，孤独度过数千年。

　　可成霖哪里知道，他求了一辈子的成神之路就这样灰飞烟灭自然是不甘，所以，理所当然，他把目标换成了另一条更难的路。

　　传言，万年前神魔大战，上神将上界与下界的通道截断，那通道便在无方界里，随着幽凰被永远封禁。

　　众仙渴求成神已经到疯魔的地步，便是打开无方界，放出幽凰危害世间也无所谓，可偏偏，他们个个都是体面人物，不肯背上这个黑锅，被世人唾骂，青绾便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青绾想明白这层，心冷成了一块硬石头，沉甸甸的坠在脏腑里。

　　她提剑，将剑尖对准妙衡，剑气混杂着杀气凛冽如冬风。

　　她冷笑，“我不可能为你们打开无方界，告诉成霖，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成神。”

　　妙衡脸色不变，似乎早已成竹在胸，“青绾，已经到这一步了，你不想打开，也总有办法让你就范，你以为整个天界都是好捏的柿子吗？”

　　青绾嘲讽，“天界？哪来的天界？成霖他擅自将神界与仙界合并为天界，你们竟也恬不知耻地认了，不觉得臊得慌？”

　　妙衡气得脸涨红，可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反驳，索性向后挥手，身后的天兵天将拿起法器，凝起法力便向青绾攻去。

　　影剑迅速飞出，化作千把剑形成剑盾护在青绾身前，挡住攻势。

　　这次不同以往，天兵天将都用了十分的力，青绾不可能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下全身而退。

　　虽然十分不愿再用幽凰，可这个关头也不得不这样做。

　　青绾划破十指，指尖血涌出，抽丝剥茧缠绕化作一朵巨大的血花。

　　妙衡高呵：“闭眼！开灵识！”

　　仙人开灵识，可以简单地通过灵识探触事物，达到辨物的目的。

　　青绾手势变化，幽凰嘭得一声碎成无数花瓣，如利刃般向天兵天将射去。

　　有仙人不怎么熟悉用灵识探触，不能完全避开幽凰的花瓣，身上被幽凰割出裂痕。

　　青绾十指涓涓流血，心跳越来越快，血液在身体里兴奋地奔涌。

　　成片的血让幽凰兴奋极了，而她也只是一个被幽凰寄生的躯壳，稍不注意就会被幽凰吞噬。

　　仙人的攻势没有一刻停下，有人受伤就有人顶上，影剑的剑盾被打烂一层又重新凝结一层。

　　幽凰的花瓣铺天盖地，她的双手都是血，眼睛也在慢慢充血。

　　可她……可她还没想过将他们都杀了。

　　她无力地抬头看天，却只能看到一层薄薄的血雾。

　　这样下去，她会被他们耗死，就算不会被耗死，也会因为太过兴奋而被幽凰吞噬，促成幽降世。

　　为今之计，只能放杀招，在一瞬之间，杀了所有仙人。

　　真的要这么做吗？

　　子寂说过，她是神，护佑天下是她的责任。

　　可如果，护佑天下与护佑子民冲突了呢？

　　她看不破这层薄薄的血雾，耳中渐渐响起尖锐的耳鸣，让她思考不了。

　　直到一把刀破空而来，带着嗡鸣声劈立在她身前，法力瞬间荡开，让她前面的三排仙人皆击飞出去。

　　人仰马翻之际，有人拉住了她的手，温热有力。

　　他拔刀的瞬间起阵，九方八门阵，将所有仙人困住，他背起青绾迅速离开幽冥。

　　她伏在他的肩膀，感受着他温热的脖颈，听着急促的心跳，无意识地念了一声他的名字，“慕遥……”

　　慕遥带着她飞快地离开幽冥，到了三不管地带才停下，怕灵力波动泄露行踪，只能寻小路步行。

　　听见她唤他，他立马回应：“还能撑得住吗？”

　　晃晃悠悠中，她勉强睁开模糊的眼睛。

　　还能撑得住吗？

　　闯神墓救子寂，被无数飞刃割伤皮肤，痛得只能一点一点挪动的时候；

　　入魔窟，与幽凰大战，失去控制陷入杀戮的狂欢，背叛自己作为神的信仰时；

　　堕轮回，受千年十世善人劫，所做善事无一有回报，永被爱人亲人所背叛抛弃的时候；

　　她都咬牙撑住了。

　　可如今茫茫前路，魑魅魍魉挡路，她终是看不清了。一开始，她失了双眼，莽撞而无惧，千难万难皆步步筹划，而如今，也是因为这双眼，血色迷蒙，彻底湮灭希望的光芒。

　　她不能不对慕遥说实话：“慕遥，放我下来吧。”

　　慕遥的脚步一顿，继而步履更加匆匆。

　　“说什么呢？我们快到了。”

　　可青绾却气息微弱地说：“就到这里吧，已经足够了，慕遥。”

　　这一路颠沛流离，苦难尽熬，得这么一个结果，到此为止，安葬疲骨，已经足够了。

　　慕遥却语气轻松，“就少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山上有你喜欢吃的松果，猫妖也等着你陪着她钓鱼呢。”

　　青绾在他背后沉默，慕遥加快脚步，恨不得几步就到夷山，可他的脖子一热。

　　有一滴温热的泪划过他的脖子，一滴，又一滴。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缓了下来。

　　他想起在魔界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天，他此生无比悔恨痛苦的一天，也是这样行路不停，哭泣不止。

　　心如刀绞。

　　“青绾……”他想说些什么，可青绾打断了他，再一次说出那句话，“慕遥，我的路已经走完了，放我下来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她能够坦然面对这个结局，可她不想连累他。

　　慕遥将她往身上背得更紧了，“别说傻话了，我带你回夷山，这些事我们都不管了，我们回夷山就好了。”

　　回夷山……

　　青绾沉甸甸的脑袋依靠在慕遥的脖颈旁，汲取着贪恋的温热气息，迷迷糊糊地睡去。

　　回夷山就好了……

　　三不管地带声音嘈杂，人来人往，每日都有家破人亡生死天涯的故事在这里上演，慕遥背着青绾穿梭其中，无人在意。

　　快要接近界门时，一人早在那里等候。

　　“你的胆大，一如既往。”

　　成霖对着慕遥说道。

　　有无数条路可选，慕遥偏偏胆大选了别人以为最不可能的夷山，就如从前，他因不公敢上天打天帝一般。

　　慕遥终于停下疲倦的脚步，将青绾轻轻放到地上坐着，回身抽刀，直面成霖。

　　“让开。”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斩钉截铁。

　　成霖面无表情，挥一挥手，顿时，成千的儡在他身后浮现。

　　慕遥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样大规模的豢养儡，六界竟然没有一丝风声！

　　如浪潮般的儡向慕遥涌来，慕遥立刀在身前，以自身为阵眼起阵。

　　飞速成型的防御阵暂时挡住了汹涌的儡，可这只是缓兵之计，要想困住更多的儡只能画更大的阵型。

　　慕遥重新背起青绾，以最快的速度冲破儡的禁锢，在东方画下阵法，可儡实在太多，左支右绌，他拿刀根本砍不死这些东西，反而慢一点就会被儡伤到，鲜红的血浸染衣物，痛感会让他的动作进一步慢下来。可他不能停，只能集中所有的精力再次赶往下一个阵点。

　　成霖在外侧，只冷眼看着。

　　用不了多久，慕遥就会被儡杀死，便是杀不死也会被耗死。

　　他不着急，只管等着就好。

　　青绾醒来的时候，慕遥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他身上没一块好肉，除了后背全是外翻的血肉。

　　他一只手紧紧地把青绾护在后背，另一只手不知疲倦地劈砍儡，正在赶往下一个阵点。

　　“慕遥！”

　　慕遥见青绾醒了，松了一口气，甚至还能笑着对她说：“醒了呀，等一会儿，还有两个阵眼就好了。”

　　轻松的如同家常话。

　　青绾的心都揪在一起，苦涩得能从眼睛里滴出水来。

　　“放我下去，我替你报仇。”

　　慕遥一愣，随即摇头，“你不能再用幽凰了，损伤太大，你刚刚晕了好久不能再……”

　　青绾打断他：“我不用幽凰，你信我。”

　　话既至此，慕遥便将青绾轻轻放了下来，担忧地看着她。

　　而青绾只有满腔的愤懑。

　　她环顾四周，找到了成霖，眼睛如刀，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成霖并不在意，困死一个和困死两个，没什么区别。

　　困兽之斗，他从来不屑一顾。

　　青绾抽出影剑，影剑如墨般荡开在她和慕遥身侧，随即分裂出千万把利刃。

　　青绾咬牙切齿地对成霖说：“你我之间的旧账还没有算，如今又添新账，成霖，你该自食恶果了。”

　　成霖不以为意，“青绾，千年不见，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儡不生不灭，影剑如何能杀死它们？便听我一言吧，去打开无方界，我们之间的事，可以慢慢说。慕遥山主，我也可以放了。”

　　青绾不欲废话，十指飞快结印，一团明亮的青色火焰浮现在她身前。

　　慕遥瞳孔一缩，那是她从尘镜中带出的青焰。

　　“去！”她高呵一声，青焰瞬间附着在影剑上，成千上万的影剑飞射而出，将在场的儡尽数杀戮殆尽。

　　成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不，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儡怎么可能会被杀死？！

　　他精心养了几千年，才一共得这么多儡，竟一夕之间全部湮灭。

　　“不！”

　　他欲飞身上前阻止，却瞳孔紧缩。

　　青绾手持影剑，剑锋凛冽，正向他刺来，他惊险躲开，晚一分一毫都得命丧当场。

　　他剧烈喘息，咬牙切齿，恨极了得盯着青绾，“青，绾。”

　　青绾挽剑又向他冲去，誓要置他于死地。

　　他终于害怕起来，连忙结阵躲闪，可他哪里有青绾快，青绾一剑刺破他的心口。

　　不好！

　　青绾顿时感觉到，这并不是成霖的真身，而是耗费三分之一元神造的一个分身！

　　成霖如一条毒蛇般死死盯着青绾，“青绾，我们后会有期。”

　　青绾收剑，成霖如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