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图》青时昭

53、守涯

　　封合终于将阵法完成。

　　他遥遥唤白璃：“徒儿，过来。”

　　白璃不声不响，连动作都没有变。

　　封合便不再管了，口中不断地诵念咒语。

　　重岚连一丝反抗都无。

　　阵纹从他身底浮起，白璃惊醒，立马对重岚说：“我带你走！”

　　而重岚却摁住了她扶他的手。

　　他冲她摇摇头，那双璀璨的眼睛看着她，许久许久，苍凉一笑。认命，悲悯，这些从来都不属于他的情绪涌现在他的眼睛里，沉甸甸的，静静凝视着她。

　　“我从不知命为几何，如今才知，却又别无选择。”他最后这样说道。

　　封合用尽所有灵力，聚集在剑锋，他整个人身上的皮肤都因剧烈的灵力波动而泛红。

　　他兴奋到几乎癫狂，高呵一声：“阵起！”

　　“不要！”天宫旁正疾奔而来的秋蝉月声泪俱下地嘶喊。

　　封印阵起，重岚化作点点流光从她的怀中散去，那阵流光一直到幽冥，点点地进入通天柱内，一点也没给她剩下。

　　封合颓然倒地，放声大笑。

　　“重岚？”白璃唤了一声。

　　没人应。

　　她不敢再叫第二声了，她怕再也没有人应。

　　进通天柱，就再也不可能出来。直到万年后，神魄被通天柱一点一点吞噬干净，彻底消失。

　　谁也不能解封，甚至，连走进通天柱的都是少数。

　　重岚他，永远地离开她了……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又浑浑噩噩地看向四周，忽然仰面倒下，人事不知。

　　——

　　此战过后不久，封合的寿命走到了尽头。临终前他将白璃唤在床边，一双混浊的眼，看了又看，最终问她，“那场灵泽的幻境，你是怎么出来的？”

　　白璃觉得这话奇怪，但还是照实说：“我看见了重岚，他带我出来的。”

　　封合笑，“那是幽凰幻化的幻境，他如何进你的幻梦？”

　　“幽凰？”

　　白璃这时候才发现不对劲。原来那场幻境根本不是平常的试炼，而是幽凰。幽凰的幻境幻化的是当下之景，所以，重岚真的去救了她……

　　那他又是怎么把自己带出幽凰的幻境呢？

　　封合回答了她：“我本是要你做幽凰的容器的，可被他发现了。幽凰最喜魔气，他堕魔引诱幽凰，你这才脱离幻境。”

　　原是这样，原是这样！

　　这才是他堕魔的原因。

　　白璃的眼前一瞬花白。

　　他堕魔原来是为了救自己。

　　封合有些可惜地说道：“其实最初，我并不打算将你作为幽凰的容器的，你可知，守涯花，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她心中一惊，她从不知道，她的本身，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修炼出仙魄的守涯花，能维持通天柱长久不倒。”

　　她的眼睛猛然睁大。

　　封合笑了，“重岚他早就知道，可是知道有什么用，成魔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最终囚在通天柱里等死？”

　　白璃脑中一震，一声苍凉在心底深处响起。

　　我从不知命是几何，如今才知，却又别无选择。

　　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剑灵感到她的愤怒，霍然从虚空中抽出，直指床上的师傅。

　　他笑得疯狂，“通天柱若没有守涯花灵，就会崩塌，届时天地倾覆。以他一人之命，换这天下安稳，你不愿意吗？”

　　白璃紧握剑柄，青筋暴起，想要吼出声，却发现极度的悲意已然让她哑掉。

　　封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抬头时，却是满目凌厉，“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是恨透了，恨吧，你若不恨，我又怎样痛快！”

　　他彻底疯狂，“你知道吗，曾经有个女人，被我亲手送进了通天柱，哈哈……”

　　白璃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看着她敬仰了半辈子的师父伏在床上，像个疯子一样，“没道理，没道理只有我一个人受这种痛！所以，我特地选了株并蒂的守涯上天，怎么样，生死天涯的感觉怎么样？没事，我的好徒儿，你还有一生的时间，与天地同寿的生命，慢慢去悼念……哈哈……”

　　笑着笑着，他伏在床上放声痛哭，一声一声痴魔地呢喃，“没道理，没道理……”

　　他又何曾欠过谁，他们又何曾欠过谁……

　　白璃愤然地向他挥剑，却在快要刺到他喉咙之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生命熬到了尽头，他一生，到此为止了。

　　她浑身颤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至死也不愿放过她的老人躺在床上，满脸解脱而去。

　　她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呐喊，歇斯底里。

　　“啊……”

　　剑将此处瞬间夷为平地。

　　她绝望地倒在地上，泪水朦胧间，仿佛又看见了重岚，一双漂亮的眸弯弯，对她开心地笑着。

　　她的指甲扣进泥土里，浑身颤抖，滚滚泪水滚落灰尘。

　　从不知道命为何，才知，竟要认命。

　　而她又做了什么呢？

　　她一剑杀了他。

　　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自那日以后，她离开了天界，整日在人间买醉，仿佛这样就不再孤独。

　　台上演着双生花，一枝双蒂，为了生存，注定一生一亡。她在台下哭成个泪人，来往的小厮心中不忍，为她递上一块软帕，劝道：“姑娘，不过是一场戏。”

　　她哭得愈加绝望。

　　她再也不敢踏入那片土地了，那里如烧如灼的彼岸花，终日缠绵，却没有她的人间。

　　积年落雪，是她永远也走不出的城。

　　——

　　通天柱身外萦绕着红雾，将碎未碎之际，大厦将倾的惊心动魄。

　　青绾来到柱身外时，白璃已经站在通天柱外，静静地等着她。

　　白璃怀里卧着一只雪白的幼虎，一动不动。

　　她对青绾说：“这还是你送给我的呢。”

　　青绾看向幼虎，幼虎的状态很不好，只有一丝苟延残喘的气息。

　　白璃的声音很轻，“青绾，你救救他吧，我知道你能救他。”

　　青绾叹口气，事情变得麻烦了。

　　“什么时候知道是他的？”

　　她抚着幼虎雪白的皮毛，眼中温柔与哀伤纠缠得淋漓尽致。

　　“我一直知道是他。”

　　小兰，小岚，自始至终，便不曾看错过。

　　可是，爱到深处，也怕到深处。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与他缘分太薄，哪怕只是片刻光阴欢愉，我也每天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守着，不敢多求，我怕我多求一点，便什么都没有了，青绾，我怕啊。可他还是要离开我了，他不会对我说话了，也不会动了，我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在流失，可我没有办法，青绾……”

　　“我不能救他。”

　　青绾不得不对白璃说：“我与他做了交易，这是他所求之事的代价。”

　　“什么交易，我可以替他偿还。”

　　青绾说：“我将他的魂魄带出通天柱一月，他给我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是打开无方界吗？我知道你一直想打开无方界救子寂，我可以帮你，我也可以代替重岚镇守通天柱，只要你把他的魂魄还给我。”

　　“他体内有幽凰，你知道吗？”

　　“我知道。”

　　青绾叹口气，她这水火不侵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还要怎么劝，“他用魂魄与我交易，换与你一月时光，你情我愿，没有逼迫。我用幽凰的力量帮他支撑一月有余已然是极限了，现在我需要他体内的幽凰帮我，白璃，把幼虎给我吧。”

　　她轻轻地朝白璃伸出手。

　　而白璃冲她摇摇头，她垂下头，连呼吸都屏住，就怕惊醒了什么，将脸小心翼翼地贴在它的肚子上，感受到它尚且温热的体温，听见它微弱的心跳，眼泪忽得就流了下来。

　　她笑了，哭着笑得厉害，紧紧地抱住它小小的身子。

　　“你不肯救他，你不肯救他，我该如何救你，重岚……”

　　这个名字越过千秋，终于回到她的唇齿之间。

　　千言万语，百般情意，都在一个名字当中。

　　她似乎在绝望的深渊里，终于找到一丝少许温暖的阳光支撑住她。

　　她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只要我打开通天柱，放他出来，就可以了是吗？”

　　青绾被这番话惊到睁大眼睛，“你疯了吗，通天柱一旦打开，无方界便再没有镇压之物！”

　　白璃眼神冷漠地看向青绾，“你不是也要打开无方界吗？”

　　青绾急忙说：“我并不是要直接打开无方界，而是准备万全之策，在打开无方界之后，除掉幽凰的根，彻底封印无方界。白璃，你也知道，为了让通天柱永存，万年来，无数的守岸花灵为此牺牲，封印有漏洞，就该弥补。”

　　白璃突然笑了，“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她脸上浮上一个很诡异的表情，“可你应该不知道，传言，无方界后面，是通天之路。你猜，有多少仙人，就等着你打开无方界呢。”

　　青绾顿时浑身都僵住了。

　　白璃嘲讽地大笑，“你以为，你重回世间这般逍遥，真的是他们怕了你吗？”

　　白璃断言：“青绾，此言一出，你的路，断了。”

　　青绾猛地抬头，幽冥的暗雾之中涌现诸多天兵天将，向她逼近。

　　白璃将脸深深埋在怀中幼虎的皮毛中，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