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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妖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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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混战,群雄逐鹿,江南一带便是朱腾的天下。朱腾的父亲原是江南总督,王朝覆灭后,他加紧招兵买马,加之他性本狠辣,谋略深远,年纪轻轻便成了江南之王,手握富庶之地,更对中原地区虎视眈眈。这时他正挥师北上攻占庐州。
那场仗打得竟十分艰难,朱腾兵行险招,带着手下准备突袭,入夜时分,一众将士经过一天的翻山越岭,疲累倒在地上,沉默地啃着冰冷的饼。
突然,值班看守的云岫神色一变,放下饼,弓着背缓缓起身,轻步向外迈去,全身戒备般地绷紧。众人看他这样,也放轻了声音,将手放在刀柄上。
云岫向外走了会儿,那混乱的脚步声更大了,甚至还能听见一个女子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提息跳到树上,果真是一女子慌乱地跑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而她身后追着一个大汉。
两人看起来不过是村民,再放任下去,女子跑入营地,他们看到了军队就都得死。
云岫从树上跳了下来,挡在了女子前面。
女子骇了一跳,不自主地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不过一个瞬息的时间,她又马上迅速地跑到云岫身侧,哭着喊:“壮士救命!壮士救命!”
大汉停下脚步,打量了下云岫,那人一身夜行衣,身材高大,足下扎实,瞧着便是练家子,他不过是个庄稼人,有点胆怯,不过看着女子怀中的孩子,他又忍不住吞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对云岫试探问道:“壮士……可是经过?”
女子怕得手都在颤抖,喉咙里不断传来呃气,却一声没有再向他呼救,而是默默地退了一步。明明害怕得快要绝望了,却仍存善心,不愿逼他。
云岫稍稍思量,将剑横在女子身前,摆明了态度。大汉纵有不甘,也只得退去。
云岫看着他原路返回,再次看身侧的女子,身后树林中却出来一人,他看清来人模样,低头。
朱腾看了看眼前的情况,问:“怎么回事?”
云岫刚想答,朱腾又指着女子道:“问你呢。”
女子默了半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虽还带着惊惧的颤抖,但还算清亮:
“村中闹了饥荒,方才追我那人要将我弟弟夺去煮了吃了,我不从,才跑到这深山。若是方便,恳请公子赏些我干粮。”
朱腾听完,从怀里掏出一个饼,递给女子。
女子抬头,长发滑到背后,露出整张玉琢般的脸,五官难得的秾丽精致,在这样的夜里,仿若吸人魂魄的妖精。
朱腾有一瞬间的愣神。
女子将饼掰碎了送到怀中孩子的嘴边,而孩子再也张不了嘴了,她不信,拼命地摇晃怀中的孩子。
云岫蹲下身来,检查了一番,冲女子摇了摇头。
她嗓子里有细碎的哭声,但被压制住了,呜呜咽咽地让人心疼。她睁着朦胧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四周,突然眼神一厉,一手拄在地上,一手抱着孩子从地上爬起,顺着来时的路要往回跑。云岫离她最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做什么去?”
她的眼里有满溢出来的疯狂,“我去杀了他!”
朱腾出了声,不轻不重地一声却镇住了她,“回来。”
他走到她身边,垂头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细长而眼尾上挑,加上哭红了的眼尾,湿润的眼眸,惑人心神。
他晃神了一会儿才沉声说:“你去了也无济于事,你回来,我帮你安葬你弟弟。”
他的声音很沉稳温柔,莫名地让她安心。她垂下了头,将脸贴在那可怜的孩子疏黄的头发上,眼里包含的泪倏得掉落下来。
云岫也默默放开了手。
众将士看着主君带着一陌生美貌女子走回了营地,照顾有加,眼里纷纷闪着光,不能直接问主君,只能眼巴巴地落在了后面的云岫身上。
“这哪来的?”
“怎么回事啊?”
云岫低声将方才的情形讲了。众人皆啧啧有声,倒也有人半是疑惑地问:“这荒郊野岭的,不会是什么奸细吧。”这厮话刚说完,脑袋便被挨了一巴掌。
有人半是嗔怒地玩笑道:“就算是间谍,见了咱主公这张脸,这身条,魂都没了,还怎么忍心害主公。”
众皆笑了,谁不知这江南王朱腾可是出了名的玉面阎王,未举事前,便沾染一地桃花。左不过军旅途中的一段风月韵事,众将士笑笑就罢。
这一仗,朱腾大胜,志气昂扬,携美人归城。
此后,朱腾胜了大战小战十余场,他揽着美人一指江山,张扬笑道:“这都是你带给我的福音啊。”
美人在怀,江山在手,朱腾很是开心,大手一挥,犒赏三军,并且让美人献舞一曲。
天暗了,篝火升起,火光迷离了视线,荡进了一角红色的丝纱。
三千将士抬头,不期而遇,一场惊艳之舞。
曼妙的身姿,一袭血色长裙,赤足站在高架的鼓上,红色丝纱缠绕臂间,临风而起,步步生莲,步步踩在危险的边缘。
长袖来去奋而有力,像是千军万马的兵戈之力,击破了尘世的一切懦弱束缚,俯瞰万千臣服。仿佛眼前是战鼓雷雷,耳边是呐喊声声,令人热血上涌。转瞬长袖婉转而下,一个旋身,血色的红纱悠然地飘荡,在那一方时空,缓缓而下,所谓柔肠,所谓悲伤,一点一滴地流淌,渐渐凝聚成河,随着曼曼红纱而翩飞,渐渐旋转,一身红裙绽放如花,绚烂到极致,磅礴的悲伤涌到极点,如花般,绽放淋漓。
云岫静静地看着,心跳一点点地积累速度,渐渐地,胸膛已经快关不住这火热。这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为他精心安排的,没有一处不熨帖着他的心,没有一处不牵扯着他的心,一切像是为他而生的契合。
他看得痴了,也看得入魔。
恍然间,是伏尸千万,硝烟还未散去的战场,眨眼间,是惊世之舞,绝望与美浓烈地纠缠在一起。
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受到生命灼热的温度。
她离去后,他望着高台,久久不肯回神。
朱腾很满意,他从得来的战利品里挑些精美的小物件都送给了她,军中无人不知,这位少年主君很是宠爱他的女人。
美人看着他身上的铠甲,皱着眉头问:“你又要去打仗了吗?”
朱腾笑:“对,不必担心,去去就回。”
可他说的去去就会却是一个月不见音信,她等来的是深夜战火包围了整座城。
身旁奴仆一边哀嚎着一边尽其所能搜罗着财宝向外逃命,她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突然觉得脚下飘浮生凉,她抱紧了身侧的柱子。
这世道,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安身之处,她总这样飘浮着,命也飘浮着,飘到累了,就死了。
无根之人焉能活得长久?
“嘭”得一声,大门被撞碎。
她抬眼看去,一个身着轻甲的男人提着银亮的剑向她跑来,月夜火光都被他扔在身后。
他在她面前站定,轻甲发出沉闷的声音,他的声音更沉,“夫人,将军让卑职护送夫人离开。”
她看着他,恍然间好像终于吸了□□气,周身都有了力气,离开了柱子。
门外,火和人都热热闹闹的,连同兵戈的声音,她看向他,问:“我会死吗?”
他抬头,眼神平淡而又坚定,“有卑职在,不会。”
她点点头。
他又说:“卑职失礼了。”说着拽过她的胳膊把她背到身上,向外跑去。
她将脸埋在他颈后,不听不看不管。
她知道身侧有很多人死去,可她眼前就只有他颈后一小片温热的肌肤,温热的气息传出来,那是活着的气息。他带她走出火海,走出死亡之地,她就又有了希望。
他把她带到了一座城中,她问他:“朱腾呢?”
他低头行礼回答道:“主公尚有事走不开,等到事情完结,主公会来看姑娘的。”
“那你是要走了吗?”
他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一眼她,又急忙地低了头。
秾丽十分,真是不敢直视的美貌。
“主公让在下在此保护姑娘。”
他听见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肩膀松了下来。
“还不知道将军叫什么名字。”
“在下名云岫,字渺怀。”
“云无心以出岫,渺渺兮予怀,可是这两句?”
他还是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她,她眼里有温柔的笑意,却有狐狸般的闪光,像是在眼睛里藏了把小钩子。
他缓缓地低头,赞了句:“是的,姑娘博学。”
她笑得越发像是得意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