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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明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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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界,夷山。
阿若紧张兮兮地缩在一边,时不时地往暮雪居偷瞄一眼。
山主好奇怪,脸色好难看,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
是出去跟人打仗受伤了吗?
可外面还有比山主更能打的吗?
哦,还真有一个。
她怕兮兮,却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再看一眼暮雪居紧闭的大门。
好想问问山主,是不是青绾姑娘把他给揍了……
慕遥坐在床上,垂头看手里攥着的一条黑色布带。
窄窄的一条,没什么花纹,从前在她脸上时,他觉得这条黑色布带是那样神秘,不可窥探,却又深深地吸引着他。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象那道黑布后面的风景是如何的诡丽,动人心魄。
后来,她俯身送了他一场幻梦。
发丝轻拂,她向他前倾了身体,经年不化的冰雪此刻都温热起来。
“我无甚可赠,便赠你一场美梦吧。”
他痴痴地看着她,胸腔里的跳动一下比一下剧烈,催促着他开口。
只看一眼,就是看一眼。
看一眼,便心死念消,看一眼,便重归各位。
他只是好奇而已,他只看一眼,他相信能守得住他的心。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吞了一口紧涩的唾沫。
“我能……看一看你的眼睛吗?”
说出这句话,他顿时如释重负,心中沸腾的欲望如泄洪一般奔涌而出,肆无忌惮地仰望着她。
她没有觉得冒犯,而是温柔又宽容地勾起唇角。
“好啊。”她反手将缚带摘下。
那一瞬,万籁寂静,风华太过。这世间最瑰丽的风景也不过如此。
万千星河,万千春光,皆融于她眼神一瞬光华之中。
她垂睫,轻轻地向他看来一眼。
他心中的欢喜就要满溢出来,欢喜过甚,不能自抑。
冰雪做的人,眼里有了光,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能与她相媲美的呢?
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迷失在她眼里。
他知道,一条黑布之下,遮挡不只是他的好奇而已。
他迷恋她的神秘与强大,他想要站在她身旁,万夫也挡。
他想要她。
他看着看着,流出泪来。
而这时,幻梦结束,她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伸手捏碎了幽凰。
她说:“我虽不知你看见了什么,但无论是什么,我以我之名,祝佑你美梦成真。”说完轻点他的眉心。
而他,落荒而逃。
他怕他的心思被挽东知道,更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思。
她是赤帝,她走的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他与她,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那件事过后,有一天挽东见他无聊,赠了他一朵幽凰。
她是这样说的:“你若喜欢做梦,只需喂它一滴血,它就能造出你的美梦。这朵是由我的发化成的,不用担心出不了幻梦,只不过这朵花寿命有限,不能长久地活,你需要好生地看顾好它。”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朵幽凰,“多谢,我一定会好生照顾它的。”
她笑笑,“不过几十年寿命,倒也不必太过精心。这朵枯了,我再给你一朵便是。”
她说完这句话,他生了隐秘的希望。
他们或许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可惜,只是一场虚妄,再见面时,已经隔了一千年。
而那朵花,他也养了一千年。
他望向床边的那朵幽凰。
花瓣萎靡,花蕊稀松,要死不死的样子。
他费了大力气保它的性命,什么天材地宝,都拿来喂养,硬生生的,将它的寿命延长到千年之久。
可它一直都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只吊着一口气,就像他一样。
他不知道赤帝是真的死了,还是只是一场局。
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在人间找了一座山又一座山。
长夜露深,百山又入梦。
他生了执念,可她依旧没有回来。
或许上天垂怜,让她竟倒在了他的山头。
他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将她背回暮雪居,可她不记得他。
无论是千年前,他们在魔窟中重逢,还是千年后妖山上他将她从洞中抱出,她都未识得他,一次也没有。可悲的是,他次次都识得,次次都盼得那一句,我记得你。
后来,他认命了,虽然她不记得他,可她还需要他,那这样过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她总是做一些危险的事,他阻止不了她,只能陪她一起去,或许,去接她回来。
好在,她不是心如玄铁,他看得出来,她喜欢夷山,喜欢待在那棵大槐树下歇息。
有时候,他会不甘心地想,青绾真的忘记他了吗?
她尚是失魂时曾有这样一个清晨,他坐在鸟鸣声声的院子里看发白的天际,她不知道为何醒得很早,迷迷糊糊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再迷迷糊糊地走向他,用轻松熟捻地语气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一刻,他几乎以为他要失而复得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循循善诱。
“我在等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她顿住了,似乎不能明白他说的话,只一刹,她又回到了混沌的状态。
而这一刹,在往后无数不可说的日子里,他都会想一想,忍不住想一想,她会不会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再次不经意地想起他,答他一句,是,我是来找你的。
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
他就这样期望了很久,直到幽冥旁,他等来青绾那句,让她走吧。
她放不下那个人,她要去找他。
她费了那么多力气,终于找到了子寂,满目期待与欢喜,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得到时,也未必有多珍惜,现在抛弃,自然也就轻而易举。
从始至终,她一无所知,不过他的一厢情愿。
他起身,走近床边的那朵幽凰。
他长久地看着这朵幽凰,然后义无反顾地,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了上去。
幽凰蔫红的花瓣顿时焕发生机。
他走回床边,垂头坐在床上。
一千年了,他不期待着幽凰还能给他美梦。
可他没办法了,现在除了梦,他什么都得不到了。
他闭上了眼,静静地等待。
——
忘川旁,青绾没忍住捏捏长思的脸。
真软啊。
长思呆呆的,任由她捏。
云岫看不下去了,问青绾:“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青绾捏捏长思软软的脸颊肉,说:“不知道。”
云岫又问:“那我说的直接点,你是怎么看待慕遥山主的?”
青绾沉默了许久,说:“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他似乎筹划了一个很大的局,连我亦在局中。”
“抛开这些,你是怎样想的呢?”
“你喜欢他吗?”
青绾问:“到什么程度,才能算喜欢呢?”
云岫叹了口气,对好友这样的榆木疙瘩很是伤脑筋,“就是,你不想要他离开,你想要与他在一起。”
青绾想起来,这个问题,途好像也问过她。
那时候她的回答是,她不知道。
但途说,也就是慕遥说,他喜欢她。
满目欢喜,满目虔诚。
那时的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可她不想要途离开。
她甚至想了很多办法,替途挡了这一劫,后来才发现,没有办法,途已然在万年前陨落,她才放弃。
可途走的那天,她还是很伤心。
仿佛心上被剜去一块温暖,空落落的,又被灌进了风雪。
这跟子寂死时,是不一样的。
她方知,她舍不得他。
想想慕遥,她说:“是,我不想他离开。”
云岫笑了下,“我就说嘛,你又不是无情,那山主日日围着你身边走,你怎会无动于衷。”
但青绾还有些疑虑,“可是……”
云岫截了她的话,“青绾,你要知道,你与子寂的缘分早在千年前就结束了。是你的眼睛找到了他,你的眼睛替你报了恩,此一生,你们已无任何牵绊拉扯。而你看看你现在,你又在谁的身边呢?”
青绾不说话了。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
在她于绝望中几近沦灭时,有个人带着生命最好的样子将她扶起,恩赐她温柔的理解,容忍她所有的阴暗,告诉她,不仅仅要活着就够了,还要好好活着。
这样的人,她如何不动心?
只是她走的路太匆忙,尽头结局已然注定,所以她习惯忽略。
她低着头,在黑暗中静静地走,周遭咫尺,热闹喧哗,暖春绿夏飒秋寒冬,鲜活动人,与她无关,亦无甚区别。直到有一天,有人轻声唤她。她终于愿意抬起头来,一瞬间,眸被柔和的微光点亮,他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提着一盏古朴琉璃灯,青衫落拓,对她温柔一笑。
青绾,向前看啊。
这样的人,要她如何才能不动心呢?
青绾向来自诩洒脱,想要做什么就去做,管他什么值不值得,利益取舍,想做就做了。
于是她打定主意,决定回夷山。
她揉揉长思的头发,“我要走了,下次再跟你一起去吃好吃的。”
长思眼睛弯弯,虽然目光有些呆,但里面都是开心的光。
“好呀,好呀。”
云岫脸上也有融融的笑意,好在他灵机一动,把他闺女接来了。她没跟着跳,这真是好事一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