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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烬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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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十六年冬,腊月初七,宜安葬。
碎雪如絮,簌簌扑打着太清宫的琉璃瓦。玉生烟跪在殿前的金砖上,膝下垫着的团花锦褥早已被雪水浸透,寒意顺着骨髓往心口爬。
她垂着眼,盯着砖缝里未擦净的褐红血渍——那是三日前,云阳城破时,从丹墀上流下来的。
"抬起头来。"
鎏金狻猊香炉后,一道清冷嗓音传来。
玉生烟缓缓抬眼。
萧景翊斜倚在紫檀榻上,玉冠束发,玄色蟒袍的袖口银线暗绣夔纹,烛火一晃,那纹路便如活物般游动。她认得这纹样——三日前攻破云阳城的旌旗上,就绣着这样的夔龙。
"叫什么名字?"他执卷而问,指尖漫不经心地点着案几。
"奴婢……折梅。"
她嗓音轻哑,目光却落在他腰间佩剑的鎏金吞口上。那剑鞘边缘凝着一点褐色的血痂,干涸如锈。
三日前,这把剑曾悬在她母后的颈间。
萧景翊忽然轻笑一声。
"折梅?"他合上手中书卷,"前朝乐府旧曲《折梅寄江北》的折梅?"
殿内炭火噼啪炸响。
玉生烟袖中的指甲掐进掌心。
《折梅寄江北》——母后生前最爱的曲子。城破那日,母后簪着红梅,在摘星楼上抚完最后一个音,素手一推,将九霄环佩琴掷入火海。
"殿下说笑了。"她低眉顺目,"奴婢不过是个腌臜……"
话音未落,下颌忽被钳住。
萧景翊的眸子如淬了冰的墨玉,一寸寸碾过她的眉眼:"腌臜?孤倒觉得,你这双眼睛……像极了云阳城头不肯熄灭的烽火。"
她呼吸微滞。
殿外忽起喧哗,一队金吾卫押着个血人进来。那人抬头瞬间,玉生烟险些咬碎银牙——
青梧。
他左耳垂的朱砂痣在雪光里艳得刺目。
"禀殿下,抓到一个前朝余孽。"
侍卫呈上染血的玉牌,蟠龙纹正中赫然刻着"御前行走"。
萧景翊漫不经心地把玩玉牌,突然将滚烫的茶盏按在青梧的伤口上。皮肉灼烧的焦味弥漫开来,青梧闷哼一声,血顺着金砖纹路蜿蜒,浸透玉生烟的裙角。
"听说前朝影卫都受过剜目之刑。"他执起案上银错金匕首,刀尖悬在青梧眼前,"不如让孤瞧瞧……"
"殿下!"
玉生烟猛地扑过去,抓住他的袍角。
"奴婢愿为殿下抚琴!"
九霄环佩琴的余烬在记忆里灼烧。
那日母后将她推入密道前,曾将半块血玉凤纹佩塞进她襁褓:"阿萦,活下去。"
琴声起时,她看见萧景翊瞳孔骤缩。
《折梅寄江北》的第七叠有个隐秘的变调,那是前朝皇室独有的谱法。母后说过,这曲子能唤来北疆的雪狼。
最后一个泛音消散在梁间,匕首"当啷"落地。
萧景翊抚掌大笑,眼底却凝着阴翳:"好个折梅,从今日起,你便住在东暖阁。"
她被架起来时,青梧突然暴起。
寒光闪过,他喉间插着半截玉簪,血喷溅在她月白裙裾上,开出一串红梅。
"处理干净。"萧景翊接过帕子拭手,忽然凑近她耳畔,"记住,金丝雀要是想逃……"
他指尖掠过她颈间。
"羽毛会被一根根拔下来。"
夜半,玉生烟摸向枕下的半块血玉。
青梧咽气前,用唇语说了两个字——
"秘库。"
窗外北风呜咽,像母后在火中最后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