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觞）酒狂（初稿）》萧茵

27、高山流水——秦淮古镜?其一

　　突然传来了叩门的声音。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人忽而一惊，沉声问道：“谁？”
　　“千觞？”
　　欧阳少恭温润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在下欧阳少恭。”
　　尹千觞握了重剑，缓缓起身，隔着门问道：“口说无凭。”
　　门外的人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千觞可还记得武功山上，无日谷中。”
　　尹千觞闻言终于松了口气，打开了门。
　　身着明黄道袍的少年含笑走进了屋内，看着他合上了门。
　　“千觞辛苦了。”欧阳少恭由衷说道，“……想必一路上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呵，也不算什么苦头。但只怕将来雷严见着我，会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尹千觞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这几日他时刻警醒，唯恐有变。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已十分疲劳，此刻见着欧阳少恭正主，倦意也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哦？”
　　“一路上追杀我的青玉坛弟子甚多，死伤总是有的。”尹千觞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地说道，却忽而担忧看着欧阳少恭，“少恭，你别介意……”
　　“千觞可有手下留情？”
　　尹千觞像是十分尴尬，摸了摸鼻子低声说道：“这个，我向来都是如果他们不留情面，我也毫不留情……”
　　“做得好。”欧阳少恭却端坐桌面，正色说道，一双漆黑的眼睛看起来凌厉得像是寒冰凝成的利剑。
　　他缓缓看向尹千觞，微微一笑：“不想千觞竟如此狠辣。全不似普通人优柔寡断。”
　　像是有些糊涂了，尹千觞愣愣看着欧阳少恭。
　　“我只是觉得，应……”他似乎已经累极，连头脑都有些不清楚了。欧阳少恭却又低沉笑道：“不是我心狠手辣，只是为防万一，斩草除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千觞莫要觉得心中愧疚。”
　　尹千觞缓缓点头，忍不住伸了手去揉隐隐作痛的头。这些日子他鞍马劳顿，一路上不曾休息来到江都，到了花满楼后却又时刻警醒，已是有些熬不住了。
　　“千觞这些日子也是辛苦，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先休息，等到了晚上我们再说之后的打算。”欧阳少恭看他这样子，体贴说道，“只是……千觞却是太过小心了。如果瑾娘不可信，我又怎会要千觞在这里落脚。”
　　“……小心一些总是好的。”尹千觞已经坐在了床上，看着欧阳少恭缓缓说道，“不然总担心有变故。”
　　欧阳少恭走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微微摇头。
　　“千觞这样，不觉得太累了么。”他说，“你孤身一人在外，若是将所有人都看作敌人……”
　　“呵，若不是少恭有事托付于我，也不致如此。”尹千觞疲倦地笑了笑，老实不客气的和衣倒在了床上，“看到你来，我总算是放心了。那我先睡了，少恭有事再叫我。”
　　说罢，他扯了被子把自己随便一裹，翻了个身背朝着欧阳少恭，不久便鼻息沉沉，竟然真的睡去了。
　　欧阳少恭却是愣了愣，唇边却不自觉流露出了一点笑意。便悄悄退出了房间，合上了门。

　　天色渐暗，花满楼便燃起了灯。初冬时候的风萧萧地吹着，摇晃着花团锦簇的花灯，到衬得街上十足的冷清。花满楼里面却是十分热闹，觥筹交错，轻纱曼舞，歌声婉转。
　　瑾娘为欧阳少恭在二楼辟了一个清静的角落，陪着他冷眼旁观楼下纸醉金迷极尽奢侈糜烂的人间百相。欧阳少恭静静看着，唇边扬了一丝不知是讽刺或者是欣赏的笑，忽而说道：“做这一行，只怕是得有一副铁石般的心肠。”
　　瑾娘瞥了他一样，问道：“少恭为什么这么说。”
　　“处处留情，处处真情，却不过一夜交好。真非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呵，少恭真是有趣。”瑾娘慵懒抬了眼，为他斟上了一杯茶，“若是所有的姑娘都像是你这么想，只怕我还是关了门走人吧。”
　　欧阳少恭端了茶杯，笑意更深，却没再开口。
　　不多时候，尹千觞便拎着夹铁，笑嘻嘻地走了上来。
　　“这些日子都没好好看看这里，现在倒觉得是亏了。”尹千觞还没坐下，就感慨着说道。欧阳少恭听到他这么说，摇头一边叹气一边笑道：“千觞你……还真是有趣。”
　　“就是，”瑾娘娇嗔地瞪了尹千觞一眼，“尹公子，奴家前些日子可是三请五催的要你来这边瞧瞧，可是你却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现在又说这样的话，让少恭听了还以为奴家招待不周。”
　　尹千觞却是咧嘴一笑，坦然说道：“之前是有事在身，多有不便。现在却又是了无牵挂，自然可以自在些了。”
　　瑾娘愣了愣，又妩媚一笑，招手让人拿来了三坛酒，摆在了尹千觞面前。
　　“奴家可不管尹公子有什么理由。”瑾娘正色说道，“尹公子来了花满楼，却不信任奴家，真是要人伤心。这几坛酒，尹公子今日可以无论如何都要喝了。”
　　尹千觞却是有些愣神，不由得扭头看了看少恭，却看到那人抿嘴一笑，低头喝茶，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并无半点阻止的意思。
　　“那我便不客气了。”说罢，他便拎起了一坛酒，豪饮了起来。
　　不过眨眨眼的功夫，三坛好酒便已经空空如也，看得瑾娘目瞪口呆。
　　“尹公子……当真好酒量，令人佩服……”她似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着说道。
　　欧阳少恭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瑾娘你还是不了解他……这人可是个天生的酒鬼。好了，酒也被千觞喝得差不多了，瑾娘可否告知接下来的去处？”
　　“你要我算秦淮古镜的下落，已经有大概的结果了。”瑾娘答道，“等下待我写给你。”
　　“秦淮古镜？”尹千觞诧异问道，“就是秦始皇那面可以照人肺腑的镜子？”
　　“千觞好学识，”欧阳少恭微微点头，“但是与咸阳宫方镜不同，秦淮古镜却还有它处妙用。”
　　“什么妙用？”
　　“呵，不便细说，到时见了便知道。”欧阳少恭却是微微一笑，未再细说。
　　尹千觞虽然心中好奇，却也不便多问。正巧这时酒菜也上来了，三人把酒言欢，天南海北絮絮地聊着，倒也十分愉快。

　　夜已深，华筵散去。
　　尹千觞自觉喝得有些多了，吃完了饭之后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四处走动，最后在一临水的亭边坐下。微冷的风吹着，有些寒意，却也让人清醒了不少。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却听身后有人走近，猛然回头，却看到欧阳少恭站在自己身后，微微一笑，坐到了自己身边。
　　“千觞怎么到这里来了。”欧阳少恭轻声问道，“这风多少还是有些冷，坐得久了只怕是要生病。”
　　“喝得有些多了，来这里吹吹风。”
　　“……刚刚在瑾娘面前不便多问……这次千觞这一路上，只怕也是十分凶险吧。”
　　尹千觞“嘿嘿”一笑，眉眼间便沾了些戾气。
　　“凶险倒说不上，只是有些人着实烦人。”他说道，“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
　　“千觞，一路上可有受伤？”欧阳少恭又问道。
　　“……没有。”
　　“当真没有？”欧阳少恭却是怀疑问道，微微点头，“千觞的功夫倒是大有长进。”尹千觞正想打趣几句，左腹便是一痛，痛得他扶了欧阳少恭的肩膀，佝偻起了身子，冷汗直流。
　　欧阳少恭摇着头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责备着说道：“千觞怎么这样不会照顾自己……身上明明带伤还敢喝酒。”
　　“若……若不是你……”尹千觞觉得又气又好笑，“……少恭你是故……故意的吧。”
　　欧阳少恭扶着他，斜了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到了欧阳少恭房中，尹千觞便龇牙咧嘴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不肯起来。欧阳少恭拿了些药膏堆在桌上，说道：“脱了上衣。”
　　尹千觞一惊，讪讪说道：“不、不用吧。”
　　“千觞难道害羞？”
　　“我害羞什么。”尹千觞抓了抓头发，低声嘟囔着，“我是怕你害羞。”
　　“呵，千觞多虑了。”欧阳少恭扬了嘴角有些讽刺地说道，“在下身为医者，见得人可多了。何况当年为千觞疗伤的时候，只怕见得比这还多些。”
　　尹千觞只觉得有一种无奈从心底油然而生，觉得着少年真是不好对付，终是不情不愿地除去了上衣。
　　一年多之前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看得到淡淡的痕迹。只是却又多了许多狰狞的新伤，令人心惊。
　　欧阳少恭愣了愣，手上抹了挖了些药膏，轻轻地涂在最新的伤口上。
　　“……千觞，也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他略有责备地说道，“难道受了伤之后就这样听之任之么？”
　　尹千觞自觉不占道理，便只是轻咳了几声，也不回答。
　　“这些药膏，千觞下次带些走吧。”欧阳少恭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知道错了，又说道，“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但是对外伤却很有效。”
　　“都是些小伤，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吧。”尹千觞不以为然地说道，“少恭真是想太多了……哎！”
　　却听欧阳少恭在自己身后阴测测地冷哼着：“嗯？”
　　尹千觞便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冰凉的药膏敷在火辣辣的伤处，倒也的确清凉舒服了许多。

　　“……真是对不住千觞。”欧阳少恭沉默了许久，低声说道，“本来不想讲千觞扯进来，到最后却还是……”
　　“我不是说过了么。就算我不想，雷严也不会罢休。”尹千觞答道，“少恭便不必自责了。”
　　“……嗯，多谢千觞。只是这次，却是我失误了。”欧阳少恭又说，“只因玉横实为邪物，绝对不能让雷严拿了去。”
　　尹千觞微微点头，说：“我明白。”
　　欧阳少恭已经为他背后的伤都上好了药，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站起身来。
　　他全身上下最重的伤便是在左腹，伤口很深。之前只是被他胡乱缠了些布止血，看得欧阳少恭眉头拧得可以打结。
　　“以后不要再如此胡闹。”他摇头叹气责备说道，却听到尹千觞嘿嘿地笑了起来，“你笑什么。”
　　“少恭你……”尹千觞笑得止不住，扯动了伤处又龇牙咧嘴的，“……明明看上去那么小，怎么说话这么老气横秋。”
　　欧阳少恭却是扬了扬眉，不客气地回道：“对于你这样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我向来都是当孩子看。”
　　尹千觞讪讪摸了摸鼻子，没敢再说什么。
　　他微微低头，便能看到那少年皱了眉，唇抿得紧紧的，像是他也觉得痛。心中有一股暖意不自觉地涌了上来。
　　欧阳少恭察觉他轻微的颤抖，抬头问道：“怎么了，痛么。”
　　尹千觞没料到他会突然抬头，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又碰着了凳子，差点摔倒。欧阳少恭扳着他的肩膀，抿着的嘴角微微放松了些，像是要笑又没笑出来。不知为什么觉得无比尴尬，尹千觞只觉得脸上像是有火在烧，却听欧阳少恭略带了笑意调侃说道：“千觞你……怎么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饶是这一年中脸皮已经被磨练得厚了许多，尹千觞也耐不住这种嘲笑，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