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救我于淤泥》念夏天

2、星芒

　　深夜的工地像头沉睡的巨兽，钢筋骨架在月光下投下蛛网般的阴影。苏稚禾攥着沈随塞给她的手电筒，鞋尖踢到半块红砖，惊飞了墙角的蟋蟀。手机屏幕映出他发来的定位——「23号楼顶层」，那个传闻闹过坠亡事故的烂尾楼。

　　电梯停在17层，铁锈味混着水泥粉尘钻进鼻腔。她摸到消防通道的铁栏杆时，忽然听见楼上传来金属碰撞声。抬眼望去，沈随正骑在七米高的外架上，腰间挂着喷漆罐，工装裤膝盖处磨出毛边，后颈的星云纹身沾着荧光绿颜料。

　　"沈随！"她下意识喊出声，手电筒光束在他脚下摇晃。少年却像走钢丝般站起身，反手往墙面喷了道弧线："怕什么？我绑了双重安全绳。"话音未落，左脚突然踩空，苏稚禾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见他借着惯性荡到另一根钢架上，指尖甩出的银漆在空中划出流星尾迹。

　　墙面逐渐显形的是幅星图——猎户座腰带横跨整面水泥墙，参宿四的位置被涂成血红色，像只凝视人间的眼睛。苏稚禾摸到口袋里的氟西汀药瓶，想起昨天在他工牌上看见的出生日期——11月24日，猎户座流星雨峰值那晚。

　　"这是给那个坠楼的女孩画的。"沈随不知何时滑到她面前，安全帽滚到脚边，露出额角新撞的淤青，"她男朋友骗她怀了孕，开发商又逼迁......"他用袖口擦掉喷嘴的颜料，"上周我在她日记本里看见，她说想变成参宿四，炸碎了也要照亮负心汉的坟。"

　　风从破洞的玻璃幕墙灌进来，卷起苏稚禾校服裙摆。她想起母亲发现纹身时的尖叫——那记耳光比继父的烟灰缸更疼，却让她后颈的银星反而更烫。此刻沈随忽然蹲下身，用指尖蘸着钛白颜料，在她手背上点出猎户座的三颗星："知道吗？这三颗星还有个名字叫'三王星'，老祖宗用来指引迷途的人。"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班级群99+的消息。苏稚禾点开置顶的聊天框，看见班长发的截图——不知谁偷拍了纹身店的照片，配文"苏稚禾为勾沈随去纹身"，曾经借她橡皮的顾子晏在下面回复："早觉得她眼神不干净，果然是个破鞋"。

　　"啪"的一声，喷漆罐砸在水泥地上。沈随夺过她的手机，指节捏得发白。苏稚禾看见他腕间新添的伤口，像条暗红的小蛇盘在脉搏上，突然想起今天课间，顾子晏撞翻她的水杯时，曾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跟野种说话，我都嫌脏了手。"

　　"去他妈的。"少年突然拽着她往楼梯间跑，工装裤口袋掉出张皱巴巴的诊断书——「创伤后应激障碍」，落款日期是去年7月15日，父亲忌日那天。苏稚禾弯腰捡起，听见他在楼梯拐角喊："敢把老子的秘密说出去，明天就把你课桌装满蟑螂！"

　　凌晨三点的小吃街飘着油条香。沈随把她按在烤冷面摊前，自己蹲在马路边上抽闷烟。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苏稚禾看见他夹烟的手指在抖，突然想起母亲昨天撕烂她课本时骂的话："跟你爸一样贱，死了还要拖累人！"

　　"给，你的烤冷面"摊主阿姨递来烤冷面，眼神里带着心疼。苏稚禾咬下第一口时，眼泪突然砸在塑料餐盒上。沈随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用牙签戳走她睫毛上的泪珠："哭什么？老子早把顾子晏那孙子的单车胎扎了。"他从卫衣里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玻璃珠，"看，这是老子攒的星星碎片，明天全塞他书包里。"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坐在护城河堤上。沈随用玻璃珠在石阶摆出猎户座，指着参宿四的位置："再过几百万年，这颗星就会爆炸。到时候地球上的人能看见比满月还亮的光芒，持续三个月不灭。"他忽然转头看她，眼里映着河面上的碎星，"苏稚禾，你说要是我们现在死了，会不会也能变成这样的光？"

　　她的指尖攥紧烤冷面包装纸，指甲掐进掌心的猎户座印记。远处传来环卫工扫地的声音，像极了父亲葬礼那天的雨。忽然间，她想起沈随钥匙扣上的纸条，鬼使神差地说："我不想当光，我想当炸碎光的那个人。"

　　少年突然大笑，震得河面上的鸭子扑棱棱飞走。他摸出打火机，点燃一张写满脏话的试卷，火光照亮他眼角的泪痣："好啊，那老子就陪你当超新星。先炸了市三中的渣滓洞，再把你妈那个王八蛋老公的脑袋当烟灰缸——"话没说完，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沈建军"，备注是红色的"畜生"。

　　苏稚禾看见他接电话时突然绷紧的后背，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叫骂声："死杂种！又把老子的药卖了？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少年猛地挂断电话，把手机猛的踹回兜里，沉默许久，他从铁皮盒里挑出颗蓝色玻璃珠，按在她掌心："这颗给你，是老子在水族馆偷的，像不像蓝鲸的眼泪？"

　　晨光爬上他们的肩膀时，苏稚禾后颈的银星在薄雾中微微发烫。她想起纹身师说过，银色颜料里掺了碎玻璃，所以才会永远闪亮。此刻沈随突然站起身，拍掉裤腿的灰尘："走，去学校。老子要在顾子晏的储物柜里养仓鼠，再把教导主任的假发套改成渔网袜——"

　　"沈随。"她忽然喊住他，举起掌心的蓝珠，"谢谢你，把银河拆给我当盔甲。"

　　少年转身时，嘴角还沾着烤冷面的酱汁。他冲她比了个开枪的手势，晨光从指缝间漏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星星形状的光斑："记住，我们是要炸穿宇宙的人，别让那些垃圾压弯你的脊梁。"

　　教学楼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时，苏稚禾摸出书包里的美工刀，在手腕内侧轻轻划了道——不是自残，而是模仿沈随的笔迹，刻下颗小小的星星。她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正在死去，而有些东西，正在他们胸腔里，以超新星爆发的速度，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