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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碎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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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雨丝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市三中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上。苏稚禾把校服外套拉链又往上扯了扯,试图挡住颈间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去年冬天,继父的烟灰缸砸过来时划开的。她数着裤腿上的水痕,第27滴刚渗进布料,预备铃就撕破天荒地响了。
"野种又迟到。"
前排的梦白婷把 嚼过的口香糖吐在她课桌上,周围响起压抑的窃笑。苏稚禾攥紧书包带,指甲掐进掌心。她看见自己的作业本被倒扣在水桶里,墨迹晕开成黑色的漩涡,就像父亲车祸那晚,她在急诊室门口看见的血渍。
"苏稚禾,数学作业。"课代表敲了敲她的桌子,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泛白的衣领。苏稚禾低头翻找书包,指尖突然触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片——是星空项链的碎片,她藏在铅笔盒夹层里的,第三百二十天。
"死蟑螂!"同桌的尖叫让全班哄笑。一只泛着油光的昆虫尸体从铅笔盒里滚出来,触须还缠着她偷藏的抗焦虑药片说明书。苏稚禾猛地合上盒盖,听见梦白婷在后排说:"闻闻,是不是穷酸味?她爸死的时候,说不定就这味儿——"
"砰"的一声,教室后窗被撞开。穿黑卫衣的少年斜倚在窗沿,脚边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数学卷子。沈随咬着根草茎,漫不经心抛着手里的美工刀,刀片在日光下划出冷冽的光:"作业太少?要不我帮你们把试卷全折成纸船,喂给护城河的王八?"
梦白婷的脸瞬间涨红。上周她把苏稚禾的美术作业扔进男厕所,就是这个转学生突然出现,用消防栓的水冲干净画纸,又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堵了她十分钟,直到她哭着道歉。
"沈随!上课铃响了!"班主任的高跟鞋声从走廊传来。少年懒洋洋跳下来,经过苏稚禾课桌时,袖口扫落了她铅笔盒里的碎片。金属片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捡起,指腹摩挲着那枚残缺的星星——吊坠背面刻着"禾"字,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整节课苏稚禾都在走神。她盯着黑板上方的时钟,秒针每走一格,后颈的疤痕就痒得厉害。直到下课铃响,沈随突然把一团纸砸在她桌上,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展开皱纸,是幅炭笔画。画里的女孩蜷缩在厕所隔间,背后的瓷砖爬满裂缝,而头顶的通风口漏下一束光,照亮她紧攥的项链碎片。角落用红笔写着行字:"明天天台,带喷漆。"
傍晚的天台飘着霉味。苏稚禾攥着从垃圾堆里捡的过期喷漆,看见沈随蹲在信号塔下,正在用美工刀刮掉墙面上的"欠债还钱"涂鸦。他的卫衣帽子滑下来,露出后颈青黑色的纹身——她曾在医务室见过,是团正在爆炸的星云。
"愣着干嘛?"少年抛来一罐天蓝色喷漆,"用颜色盖住那些狗屎,比用橡皮擦爽多了。"
喷嘴按下的瞬间,蓝色如潮水漫过"野种"两个字。苏稚禾手腕发抖,颜料溅在校服袖口,却听见沈随突然笑了:"看,这道疤像不像银河?"他用指尖划过她喷歪的线条,"去年我在桥洞底下画星空,有个醉汉吐在画上,我直接拿银色漆在呕吐物上画了颗超新星。"
她忽然想起父亲下葬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母亲把她的星空项链扔进垃圾桶时,她蹲在旁边哭了很久,直到环卫工的扫帚扫过她的手背。此刻沈随递来一罐荧光黄,她学着他的样子歪握喷头,锈迹斑斑的墙面渐渐浮现出歪扭的星轨。
"你知道超新星吗?"少年突然开口,把耳机塞进她耳朵。电流声里,《夜空中最亮的星》前奏响起,他的声音混着雨声:"恒星爆炸时,光芒能照亮整个星系。哪怕最后变成黑洞,也是宇宙里最酷的坟场。"
苏稚禾的指尖顿在半空中。耳机里的歌声突然卡顿,她看见沈随从口袋里摸出个小药瓶,晃了晃:"氟西汀,比你的药劲大。"他仰头倒了两颗,喉结滚动,"但老子更喜欢尼古丁。"说着摸出打火机,却被她一把按住。
"会被发现的。"她的声音轻得像雨丝。少年挑眉看她,却在看见她眼底的水光时,突然把烟掐灭在掌心。焦糊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苏稚禾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见他摊开手掌,灼伤处赫然是个歪歪扭扭的"禾"字——那是他昨天帮她改的美术作业落款。
"疼吗?"她鬼使神差地问。沈随咧嘴一笑,露出犬齿:"疼就对了,说明老子还活着。不像有些人......"他忽然伸手拨弄她颈间的疤痕,"把自己埋在坟里当死人。"
暮色漫上天台时,他们面前的墙已经变成整片星空。沈随叼着半根铅笔,在角落画了两个小人:一个抱着星星,一个举着喷漆罐,背后是正在维修的信号塔。苏稚禾摸出藏在袖口的项链碎片,刚要说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是母亲的短信:【今晚别吃饭了,你弟要喝乌鸡汤。】
她的指尖瞬间冰凉。沈随瞥见她煞白的脸,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楼下跑。春雨打在他们脸上,他带着她穿过正在收摊的小吃街,钻进一家破旧的纹身店。穿环的姑娘叼着烟问要纹什么,少年指了指苏稚禾的脖子:"给她纹颗星星,盖住这道疤。"
"不行!"苏稚禾想后退,却被沈随按在椅子上。他从钱包里抽出皱巴巴的钞票,都是他在工地画壁画赚的:"怕什么?大不了以后老子给你当人形创可贴。"
纹身机的震动声里,她闭上眼。当第一针扎进皮肤时,沈随突然在她耳边哼起那首歌。她想起父亲车祸前那晚,曾指着夜空对她说:"稚禾,每颗星星都是天上的裂缝,光从那里漏下来,所以人间才有夜晚的温柔。"
走出纹身店时,雨停了。沈随掏出手机照她的后颈:"看,比钻石还亮。"屏幕里,一颗银色的星星正躺在疤痕中央,像刚从银河里摘下来的碎片。少年忽然从裤兜摸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是用项链碎片拼成的钥匙扣,挂绳上系着张纸条,字迹力透纸背:
他们踩碎你的星星,老子就把银河拆下来,给你当盔甲。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苏稚禾攥着钥匙扣,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这是七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胸口那道深渊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像株倔强的幼苗,顶开压在身上的碎石,朝着头顶那道窄窄的光,轻轻颤了颤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