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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待在神武宫的那些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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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宫正殿内,梅念卿走到殿中央,目光扫过四周。
他踱步赞许道:“这么华丽,殿下的审美倒是一直没变过。”
他的脚步轻盈,在空旷的大殿中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梅念卿微微望向殿外仙气缭绕的仙京。
谁承想再次来到天界,就被困在这一方天地,连门都出不了。
“又一天过去了。”低声自语,声音飘荡很快消散。
君吾离开后,梅念卿就总在偏殿打牌,输得怀疑人生,都没想过停下,今日才想重拾信心,不能再消磨意志坐以待毙,得去看看有没有禁制薄弱的地方。
君吾偶尔会来,通常下界巡视归来后,白甲闪烁的银光,梅念卿每次在他身旁,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森森寒光。
每每两人间的对话都简短而克制,君吾语气里总带着若有似无的控制欲,梅念卿则是不死心的劝解,话不投机时,君吾就会扭头离开。
君吾偶尔会闪露复杂,愤怒,失望,又或许是某种他不愿深究的情感。
而梅念卿,也在每次的对话中,都会小心翼翼试探着他的底线。
也许是事务繁琐,君吾近日没再出现,梅念卿独自在正殿内徘徊,却一无所获。
几百年里,梅念卿并非全然无所作为,法术也悄然间精进了许多,尽管君吾对他设下重重禁制,但他还是不肯死心,想要离开。
“梅卿。”
梅念卿身形一顿,随即缓缓转身。
君吾不知何时已站在殿门前,白甲衬得他愈发威严,那张脸对人笑的时候又极尽温柔。
梅念卿可不敢对其放松警惕。
君吾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
“殿下”
梅念卿微微颔首,语气尽量显得平静。
君吾迈步走进,眸子扫过他停留的角落,未有异常。走到他面前,沉默片刻,开口道:“梅卿没有痴迷于赌博,倒是稀奇。”
“殿下,小赌怡情,天天坐着也难免无趣,也就闲来无事在殿内走动走动。”梅念卿淡淡回应,眼神却往仙京的方向瞟去。
君吾点点头,眸中闪过丝探究,最终只调侃道:“国师,倒是转性了。”
梅念卿并未接话。但很命苦地笑了下。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殿外的风轻轻刮来,故人相识,却相望无语。
君吾替他挡风多时了,道:“梅卿,既无趣,闲来无事可以对弈几局。毕竟曾在乌庸时,我们也没少下过,梅卿可愿?”
“也好”
答完,君吾领着梅念卿往偏殿走去。
进了偏殿,里面狼藉满地,还有梅念卿上午输牌,没来得及整理的牌桌和趴在桌子上的纸人,桌上的牌就是某人在气急败坏下推倒了的,七零八落的散着。
君吾看了眼牌桌,见怪不怪,转头考究的又看了眼梅念卿,满地狼藉,神武大帝也不知从何下脚。
“殿下...稍等,容我清一下。”
梅念卿弯腰整理起来。
效率不错,杂乱的屋里已经看不见牌桌,只剩下空空如也的桌案。
君吾抬脚走到桌案旁,抬手一挥,便出现了棋盘。
缓缓坐下,梅念卿也入了座。
君吾执黑,梅念卿执白,不一会的功夫,棋盘已经布满了黑白交错的棋子。
“啪!”
君吾落下一子,梅念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捏着白子的手指在空中浮悬半晌,迟迟没有落下。
“这步棋…。”梅念卿咬着下唇,苦恼道:“殿下,这招可太狠了。”
君吾端起茶盏,轻轻吹开上面的茶叶,道:“下棋如用兵,讲究的本就是个‘狠’字。优柔寡断,岂不是给别人可乘之机。”
毕竟棋艺不精,梅念卿撇了撇嘴:“殿下,可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好歹让我赢一局。”
君吾抬眼看他:“如果靠耍赖赢得,那这棋下的也甚是无趣。梅卿你这耍小性子的劲要改改,打牌耍赖,下棋还耍赖。”
君吾淡淡喝口茶。叹口气。
梅念卿心虚垂眸,又不服输的突然站起身来,准备悔棋:“不行,不行,殿下…我刚刚下错了一个子,这盘我要重新下…。”
“坐下,落子无悔。”君吾说的不轻不重。
但梅念卿还是老老实实坐回去,手指无意识摩挲棋子:“殿下,人生如棋,可有时候,明知是死局,为什么还要继续走下去呢?”
君吾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棋盘上:“人生如棋,亦如戏,不到最后,谁又会知道死无生息的棋盘,不会突然转动呢。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梅卿偏偏有的事情,是爱恨不能抵消的。”
“也许这世界上蠢人无数,神的法力靠苍生的香火支撑,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殿下如今是神武大帝。难道就没听过徒劳终究是徒劳,殿下也说戏如人生,也许恩恩怨怨不可抵,那为何还要去偏执的让自己痛苦。”
梅念卿声音骤然低了下来。
君吾还算平静地回道:“梅卿,你有去看过乌庸的梅花吗?有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和花的坠落都是没意义的,落子无悔,梅卿你又分神了。”
梅念卿心中呢喃:“可这盘棋,注定是死局啊…。”
君吾看着他,梅念卿的目光已飘向了远处。望着窗外仙京的方向,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侧脸上,在他清秀的轮廓镀上层金边。
"啪!"
梅念卿落下一子,看样子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了,其实还有翻盘的机会,但梅念卿明显不愿继续。
君吾的眉头微动,欲言又止。
这时,梅念卿突然站起,耍赖道:“我又下错了,不行不行!我技艺不精玩不来这个,还是打牌适合我一些。”
这夸张的样子,让君吾险些发笑,上次见他这样,还是在乌庸国那会,每次不论是练功还是下棋打牌,只要他不擅长的,都会找个理由耍赖不干。
思绪回笼,君吾起身,眼底带了些笑意,道:“既然技不如人,这残局就且搁置,梅卿可以好生研究,过后再来继续此局,也好解梅卿枯燥。”
君吾起身要走,梅念卿也没有留他的意思,也起了身送他出门。
“还要研究?殿下这我真玩不来…”
“刚不知谁说赌博无趣,闲来无事可以用来研究,或在神武宫逛逛,不用总闷在这大殿里。”君吾走了出去,说完就不见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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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宫偏殿,梅念卿正坐在张雕花木桌前,桌上摆着副精致的麻将牌。
对面依旧坐着三个纸人,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偏偏打牌精准得令人发指。
“东风。”梅念卿懒洋洋打出张牌,眼底已经开始涌出烦躁。
他已连输三局,手气差得让他开始怀疑人生。
纸人们机械地摸牌、打牌,动作整齐划一,就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梅念卿瞥了眼自己的牌面,又是手烂牌。
皱着眉头,心里不爽,但也无可奈何。
“碰。”一个纸人冷冷说道,随即从牌堆里拿走两张。
梅念卿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些纸人是不是作弊了?怎么每次都能摸到好牌?”
“杠!”另个纸人突然开口,声音冰冷机械。
梅念卿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感觉自己快要忍无可忍。
牌局继续,梅念卿牌越打越烂,纸人们却一路高歌猛进。
最终,一个纸人推倒了手中的牌,冷冷地说道:“胡了。”
梅念卿终于爆发了。
猛的起身,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们这些纸人,是不是联合起来欺负我?!”
纸人毫无反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像在无声地嘲讽他。
梅念卿一把丢下手中的牌,麻将牌哗啦啦散落一桌。
指着纸人们,咬牙切齿说道:“不玩了!你们这些没感情的家伙,根本不懂什么叫乐趣!”
纸人们依旧沉默,机械地开始收拾起散落的麻将牌。
梅念卿抬起头,望向窗外,无奈的自嘲。或许,真正气的并不是输牌,而是被困在这神武宫却无能为力。
梅念卿踱步神武殿外,天色渐暗,一旁池塘的水面平静如镜,成群的锦鲤在池内游荡,偶尔有几片落叶轻轻飘落,荡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梅念卿站在池塘边,目光凝视着水面,看着鱼群发呆。
与君吾对弈过后,梅念卿打牌的次数确实少了,手气却也没好过。
池塘边的风带起阵阵凉意,梅念卿勉强降了下火,微微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
“在想什么?”
一道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梅念卿手顿了顿,随即收回,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殿下,你来了。”
君吾踱步到他身旁,目光聚焦落在他侧脸上。
神情依旧冷峻,沉默片刻,开口道:“梅卿莫不是,成日呆在神武殿呆傻了?每次见你都在发呆。”
梅念卿轻笑,语气不自觉的自嘲:“殿下,天天对着同样的风景,也无事干,当然只能发发呆。”
君吾没接话,将目光投向池塘。水面平静,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声音平静却让人心中听着荡漾:“梅卿,若表现得当,也不是不能让你出神武宫。”
梅念卿转过头,直视君吾的眼睛,语气淡然:“那么不知怎样才能让神武大帝满意。”
君吾凑近与他对视片刻,最终移开了视线,道:“你明知道的,何必再问。”
梅念卿没回答,重新看着池塘;说出的话,轻得几乎听不见:“殿下,累吗。”
“.........”
风再次拂过,吹起发丝与衣袖,还有令彼此都看不清的那双眸子,两人之间气氛变得凝重而微妙。
有无数说不清的情感在空气里交织。
君吾拂袖离去,背影挺拔而冷漠。
梅念卿望着君吾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尽头,心中难过,自语道:“殿下,我知你恨天地万物,或是恨我,可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你了。”
近日梅念卿表现的和当初在乌庸国时那般乖顺,让他不禁产生了错觉,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
这日,梅念卿照常在神武殿一无所获,回来就盯着上次的残局,出神道:“这局棋到底怎么样才有机会翻盘呢?”
君吾踱步来到偏殿,推开门就看梅念卿面色凝重的盯着棋盘。
“梅卿还在研究这盘棋?”
梅念卿抬起头,习惯了他一向没有情绪又冷淡的对话方式,瞟了君吾一眼道:“殿下,今日怎有空来这偏殿?”
君吾走到棋盘前,淡淡道:“路过,顺便看看。”
梅念卿轻笑,调侃道:“仙京事物繁忙,帝君还能‘顺便’来看我,真是荣幸。”
君吾不语,看了眼被梅念卿拨弄得有点乱的棋盘,抬手将其恢复如初。
“这几日梅卿可想好了应对之法?”
“……”
梅念卿捻起枚白子,思索片刻,落了下来,白子局势稍有缓和,但依然处于劣势。
“不错,有所长进。”
君吾不吝夸奖道,随即伸手拈起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棋局瞬间发生变化,黑子优势更加明显。
抬眸看向梅念卿,道:“你的棋,还是老样子。”
见被耻笑,梅念卿当即拈起白子,落在棋盘上。
这子一落,棋局竟又出现了转机。
君吾看着棋盘,闪过丝讶异,道:“梅卿,倒是有所长进。”
梅念卿不由地笑了笑,谦虚道:“殿下,这是折煞我了,侥幸罢了。”
君吾没再落子,而是淡淡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梅念卿见他起身,以为他要离开,便也站起来,准备送他。
走到门边,伸手推开殿门,外面立刻灌进了阵风,吹乱了发丝。
梅念卿侧身让开,道:“殿下慢走。”
君吾并没动,而是站在原地,眸光不自觉落在梅念卿侧脸上,眸中含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梅念卿察觉到了,微微侧头,与他对视。
视线在空中交汇。
“殿下?”他疑惑地轻唤道。
君吾迈步向他走近。
步伐缓慢而沉稳,每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弦上。梅念卿下意识后退,背脊抵在了门框上。
心跳猛地加快,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梅卿。”
君吾的声音沙哑,带着让人发寒的压迫感“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
梅念卿没接话,不知回些什么。
君吾盯着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眼底扩散。
“殿下这是何意?”
君吾盯着他心里发烫,又靠的太近,就差没贴一起,梅念卿躲闪开,侧头不与他对视。
君吾的眼神复杂,凑近他道:“梅卿,你总是这样,明明被困在这里,还不肯低头吗?”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殿外的风声不断起伏,没有停过,梅念卿低下头,道:“殿下,我的表现你都看在眼里,又为何如此说。”
“梅卿,希望你没骗我。”
君吾撤退一步,拉开距离后转身离去。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梅念卿也在他转身时眼底闪过一丝悲凉。
君吾自对梅念卿近日的表现挺满意的,近日来循规蹈矩,也不在于与他对着干,既然乖顺,就把神武宫禁制放松点,以后表现得好,让他自由出入未尝不可,心想着,抬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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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无眠且无声,梅念卿不知为何又想起了这些,在雨天的笼罩下,心里也密密麻麻的泛着痛,一把白伞出现在他头顶,梅念卿望着执伞之人,唤他:“殿下…。”
君吾也望着他:“嗯,念卿平白无故在为何淋雨?”
梅念卿握着君吾拿伞的手,笑道:“殿下,回家吧。”
“好。”
二人走在淅淅沥沥的路上,消失在无声无息的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