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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抽屉里的奖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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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展的筹备工作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林序南站在落地窗前,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城市的呼吸”的影像素材已经整理了大半,但还缺少一些建筑与自然共生理念的权威参考资料。
“我记得家里有这类书...”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划动,最终停在“爸”的联系人上方。犹豫了几秒,他还是退出了拨号界面。自从上次因为职业选择大吵一架后,父子俩已经三个月没说过话了。
季敬禹从书房探出头,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怎么了?”
"我需要参考《世界建筑与自然》那套丛书,"林序南接过茶杯,温热立刻透过陶瓷传递到指尖,“只有我父亲书房里有完整版。”
季敬禹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我可能得回家一趟。”林序南低头啜了一口茶,是季敬禹最近偏爱的正山小种,带着淡淡的松烟香。“但我爸他...”
“还在反对你搞摄影?”
“他认为艺术只是消遣,建筑才是‘正经事业’。”林序南苦笑。
“去吧,”季敬禹放下茶杯,“资料要紧。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林序南慌忙摇头,想象季敬禹和父亲见面的场景就让他头皮发麻,“我自己能搞定。”
雨中的林家别墅看起来比记忆中更加冷峻。灰白色的外墙被雨水浸透,呈现出一种铅灰色的沉重感。林序南站在雕花铁门前,指纹解锁的"嘀"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沉香气味——父亲十几年来不变的熏香选择。这气味瞬间将林序南拉回童年,那些被逼着练习建筑制图的漫长下午。
“少爷?”管家李叔从走廊尽头快步走来,花白的眉毛惊讶地上扬,“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来取些资料。”林序南脱下湿漉漉的外套,“爸妈在家吗?”
“老爷太太去杭州参加亚洲建筑峰会了,明天才回来。"李叔接过外套,“要不要先喝碗热汤?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林序南摇摇头,心里却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他本以为会面对父亲的冷脸和“还知道回来”的质问,现在却扑了个空。“我拿了资料就走,李叔您忙您的。”
踩着厚实的地毯上楼,林序南的脚步声被完全吸收。这栋房子总是这样,再大的动静也会被昂贵的装修材料消音,就像林家一贯的行事风格——所有的情绪和冲突都被压抑在完美的表象之下。
林父的书房门紧闭着,林序南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门。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给整个房间镀上一层蜂蜜色的光晕。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架,中央一张巨大的胡桃木书桌纤尘不染,如同博物馆里的展品。
“第三排右数第六个格子...”林序南默念着走向书架,手指划过烫金书脊。《世界建筑与自然》的棕褐色书脊很快映入眼帘,他小心翼翼地抽出第三卷《东南亚雨林建筑》。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书桌上一本杂志吸引了他的注意——《艺术前沿》最新一期,正是刊登他跨界艺术专题的那期。杂志明显被翻阅过多次,书脊已经有了折痕。
“奇怪...”林序南拿起杂志,随手翻到自己的专题页面,发现边角处有几个细小的铅笔标记——构图分析和技术点评,字迹凌厉如刀刻,他一眼认出是父亲的笔迹。
心跳突然加速,林序南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父亲订阅了《艺术前沿》?还认真研究了他的作品?
一个失神,厚重的丛书从他手中滑落,重重砸在书桌边缘。“砰”的一声闷响后,最底层的抽屉被震开了一条缝。
林序南弯腰捡书时,注意到抽屉里反射出的金属光泽。那绝不是父亲平常收纳的文具——那些钢笔和印章都被精心摆放在桌面上。出于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拉开了抽屉。
呼吸瞬间凝固。
抽屉里整齐排列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奖杯和奖牌,每一个他都认得。
最左边是幼儿园“小小摄影师”比赛的金色星星奖牌,已经氧化发黑。那是他人生第一个摄影奖项,五岁时用父亲送的儿童相机拍的校园一角获得的。他记得当时兴冲冲跑回家报喜,父亲只是淡淡地说“别骄傲,下次继续努力”。
旁边是小学校园摄影赛的透明水晶杯,底座刻着“最佳创意”。那次他拍了一组雨后的蜘蛛网,挂满水珠的蛛丝在阳光下像一串串钻石。父亲看了照片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他的书桌上多了一本《摄影技巧》。
再往后是中学时期的各种摄影奖项:市青少年摄影大赛的铜牌、校园艺术节的“最佳视觉奖”…最让林序南震惊的是最右边那个——大学年度摄影展的一等奖,镀金奖杯被擦得闪闪发亮。他清楚地记得颁奖礼后父亲冷着脸说:“这种业余爱好适可而止,建筑制图才是你的正事。”
原来父亲一直收藏着这些他以为被丢进垃圾桶的奖杯?
林序南颤抖的手指继续翻找,在奖杯后面发现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打开后,里面是他从小到大每一张获奖照片的复印件,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最早的甚至是他五岁时用儿童相机拍的模糊家庭照。每张照片背面都贴着小小的标签,工整地写着比赛名称和获奖情况,字迹一丝不苟得像建筑图纸上的标注。
档案袋最底层是一沓泛黄的纸——他小学到高中的成绩单,每一张“美术”和“摄影选修”科目的高分都被红笔圈出,旁边是父亲凌厉笔迹的批注:“有天赋”、“构图新颖”、“继续努力”。
林序南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书桌边缘才没有跪倒在地。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父亲对他的摄影梦想不屑一顾,却不知那些冷漠批评背后,是这样一个被小心珍藏的宝库。
林序南抱着厚重的《世界建筑与自然》丛书走出书房时,楼下突然传来门开的声音和熟悉的脚步声。
“妈?爸?你们不是明天才回来吗?”他站在楼梯口,惊讶地看着正在玄关换鞋的父母。
林母先抬起头,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旗袍,衬得肤色越发白皙。看到儿子,她眼睛一亮:“南南!杭州的会议提前结束了,我们就改签了机票。”她快步走上楼梯,“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林序南还没来得及回答,林父已经走到楼梯下方。他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银灰色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目光在看到儿子手中的书籍时微微闪动。
“来拿资料?”林父的声音低沉平静。
“嗯,环保影展需要参考。”林序南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空气凝固了几秒。林母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突然拍了拍手:“南南留下吃个饭再走。“不等两人反对,她已经转身对楼下喊道:"李叔,把我在杭州买的茶叶拿来!”
书房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变得柔和。林母娴熟地泡着茶,动作行云流水。林父的目光落在书桌抽屉上——那里有一条未完全合拢的缝隙。
林序南注意到了父亲的目光,心跳骤然加速。他刚才匆忙中没有把抽屉完全关好,那些奖杯和照片可能暴露在外。
“南南最近工作怎么样?”林母递过一杯茶,打断了父子间微妙的对峙,“我看了你那期《艺术前沿》,拍得真好。”
“还行,在准备我的个人展关于‘城市的呼吸’”林序南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看到母亲鼓励的眼神。
“ 听起来很前卫。”林父打断他,语气中带着熟悉的嘲讽,“能赚钱吗?”
“老林!”林母皱眉。
“我只是问实际问题。”林父端起茶杯,“艺术不能当饭吃。”
这句话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林序南压抑多时的怒火:“就像您当年说的,‘摄影只是消遣,建筑才是正经事业’?”他放下茶杯,金属杯托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您明明知道我的作品有多受欢迎,却从来...”
“从来什么?”林父放下茶杯,目光锐利。
林序南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身走到书桌前,一把拉开那个抽屉:"从来假装不认同我!那这些又算什么?"
抽屉里的奖杯和奖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些被精心保存的荣誉无言地陈列在三人面前。
林母倒吸一口气,手掩住了嘴唇。林父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林父站起身,西装裤因为久坐而有些皱褶。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妻儿,肩膀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僵硬:“我只是...保存家庭档案。”
“家庭档案?”林序南拿起那个被擦得锃亮的大学摄影展奖杯,“这个您当时不是说‘适可而止’吗?我记得您连颁奖礼都没参加。”
“我去了。”
这三个字像一记闷雷炸响在书房里。林父依然背对着他们,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我在最后一排。看到你领奖...就离开了。”
林序南的手一抖,奖杯差点滑落。他记忆中空荡荡的最后一排座位,原来曾有过父亲的身影?
林父终于转过身,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爷爷从小教导我,建筑是百年大计,艺术只是…消遣”
林母突然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另一个抽屉:“只是消遣?那这些又是什么?"她拿出一叠泛黄的设计图纸,"你大学时画的剧院设计方案,被导师说‘太艺术不实用’的那个?”
林父的脸色变了“"你怎么找到那些的?”
"因为我了解你,林正烨。"林母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就像我了解我们的儿子。你们两个太像了——都固执骄傲,都不肯说出真实想法。"
她走到林序南身边,轻轻抚摸儿子紧绷的后背:“你爸当年想学纯艺术设计,被他父亲逼着改学建筑工程。现在历史重演,只不过角色互换了。”
林序南震惊地看向父亲。那个永远严肃、永远挑剔的建筑大师,也曾有过艺术梦想?
“那不一样。”林父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南南有天赋,我没有。我的设计确实华而不实...”
“所以您就否定我的选择?"林序南突然明白了,"因为您当年被迫放弃,就认为我也应该...”
“"我认为你应该少走弯路!……林父突然提高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林序南从未见过的痛苦,“你知道这个行业有多残酷吗?没有保障,没有稳定收入,全靠运气和人际关系!我不想看你有一天为五斗米折腰,放弃自己的艺术追求!”
林母轻轻放下那些设计图:“老林,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南南这些?”
“告诉他什么?”林父苦笑,“说我这个失败的父亲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失败的父亲?”林序南的声音哽咽了,他指向抽屉,“失败的父亲不会保存儿子二十年来每一个小小的成就。失败的父亲不会偷偷去参加儿子的颁奖礼。失败的父亲不会……”
林母走到丈夫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都看到了你为南南骄傲的证据。现在,能不能亲口告诉他?”
阳光在三人之间流淌,灰尘在光柱中缓缓舞动。林父深吸一口气,目光终于直视儿子:“你的摄影...确实很好。《艺术前沿》那组跨界作品,构图很有想法。”
这简单的一句称赞,在林家父子之间等待了二十三年。林序南感到眼眶发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但是,”林父又恢复了那种严肃的语气,“艺术行业的现实很残酷。我只是希望你做好准备。”
“我已经准备好了。……林序南挺直腰背,“而且我有贵人相助。《艺术前沿》的主编季敬禹很赏识我。”
林父挑了挑眉:“季敬禹?季家的儿子?”
“您认识他?”
“他父亲季维明是商业地产大亨,我们合作过几个项目。”林父若有所思,:听说那孩子很倔,放着家族企业不接,非要做杂志。”
林母突然笑了:“听起来很耳熟,是不是?”
三人都笑了,气氛第一次轻松起来。林母欣慰地看着这一幕,轻轻拍了拍手:“好了,茶都凉了。李叔!再泡一壶新的来,用我在杭州新买的龙井!”
当李叔端着新茶进来时,发现书房里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林序南正给父亲看手机里的影展素材,林父虽然仍是一脸严肃,却时不时点头给出专业建议。林母坐在一旁,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对了,”林父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杭州买的,想着哪天给你。”
盒子里是一支限量版的钢笔,笔身上刻着细小的星辰图案。林序南认出来,这是父亲最钟爱的品牌,他从小就见父亲用这个牌子的钢笔绘制建筑图纸。
“谢谢爸。”他轻声说,这次没有加上“但是我不画设计图”的后半句。
林父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个被重新整理好的抽屉:“那个...大学摄影展的作品,能给我看看原片吗?”
阳光透过窗户,在三人的茶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窗外,小鸟的歌声更加欢快了,仿佛在庆祝这个家庭迟来的理解。、毕业后《艺术前沿》突然抛来的橄榄枝...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才华被伯乐发现,现在却不禁怀疑,是否父亲在暗中铺设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