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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两处屏幕,同段旧时光 ...

  •   季敬禹的西装还带着晚宴厅里残留的香槟气息和他身上特有的、冷冽又沉稳的古龙水味。林序南没有立刻将它送去干洗,而是将它小心地搭在椅背上,仿佛那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公寓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划过天花板,映照出西装挺括的轮廓。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晚宴上的片段:苏曼刻薄的嘴脸,酱汁泼洒时的窘迫,季敬禹如天神降临般披上的西装外套,那坚实手掌的温度,以及随后洗手间外毫不留情的批评——“软弱就是邀请别人欺负你”。
      矛盾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季敬禹的维护让他心尖发烫,那是一种被珍视、被庇护的隐秘喜悦,仿佛在冰冷的深海里抓住了一块浮木。可紧随其后的批评,却又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敏感的自尊心。他渴望季敬禹的认可,渴望能与他并肩而立,而不是永远被庇护在羽翼之下。
      “把红酒泼回去…” 林序南低声重复着季敬禹最后那句带着一丝戏谑的鼓励,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西装光滑的肩线。这不像季敬禹一贯严谨克制的风格,更像是一种…被压抑的、属于季敬禹本人的、更真实甚至带点野性的冲动?这个念头让林序南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工作台前。下周末的个人摄影展“城市的呼吸”是证明自己的关键一步。他打开电脑,调出布展方案和精选照片,强迫自己将杂念抛开。
      灯光、序列、解说词…每一个细节都需要斟酌。他尤其关注那些被季敬禹含蓄指出过“冲击力不足”的作品,思考着如何在不违背自己温和视角的前提下,注入更强烈的表达。也许,可以尝试调整几幅作品的尺寸和悬挂高度?或者在某个区域设置更集中的光影效果?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当林序南揉着发涩的眼睛,终于对方案做了几处关键修改后,墙上的挂钟已指向凌晨两点。窗外城市的喧嚣沉寂了大半,只有远处零星几盏灯火还亮着。
      他感到一阵疲惫和莫名的空虚。需要一点“真实”的东西来驱散这种漂浮感。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电脑硬盘深处的一个文件夹,里面存放着他大学时期完成的一部纪录片作业——《拾光者》。那是他耗费整整一个学期,跟踪拍摄一位在旧城区巷弄里坚持手工修补旧书的老人的故事。
      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朴实的镜头语言和深沉的观察,记录下老人布满皱纹的双手如何赋予破损书页新生,以及那些围绕在老人身边、同样被时光遗忘却充满生命韧性的底层面孔。这部作品倾注了他当时全部的热情和对“真实”的执着追求,虽然手法略显稚嫩,却是他艺术理念最纯粹的体现。
      纪录片开始播放,熟悉的黑白影像和缓慢的节奏流淌出来。老人修补书页的沙沙声,巷子里孩子们的嬉闹声,还有他自己当时略显青涩却充满温度的旁白…林序南沉浸其中,仿佛回到了那段纯粹为记录而感动的时光。疲惫感奇异地消散了,一种久违的宁静和力量感充盈心间。
      --同一时刻,城市另一端的季敬禹公寓。--
      季敬禹也尚未入睡。宽大的办公桌上摊开着几份亟待处理的文件和一份林序南个展的最终预算报表。他揉了揉眉心,摘下金丝边眼镜,晚宴上林序南被酱汁弄脏衬衫时茫然无措的样子,以及随后解开领口、披着他的西装、眼神变得坚定地与莫妮卡·莱特交谈的样子,交替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承认自己当时有些失控。看到林序南被那样羞辱,一股无名火瞬间窜起,既是对苏曼的愤怒,也是对林序南“不争气”的急躁。那句“泼回去”确实带着情绪,但也掺杂着一丝…他不愿深究的期待。他希望林序南能亮出爪子,希望他能强大到不需要自己时时刻刻挡在前面。这种复杂的保护欲与鞭策欲交织在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需要冷静。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他习惯性地打开了杂志社内部共享的工作素材库。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掠过无数项目文件夹。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标注着“摄影师档案/林序南”的文件夹上。点进去,里面有林序南的简历、作品集、实习报告…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子文件夹,名为“过往作品”。
      季敬禹点开了它。里面有几份林序南大学时期的作业展示PDF,一些零散的摄影习作,以及一个视频文件——《拾光者》。
      季敬禹记得林序南入职时似乎提过这部纪录片,但当时忙于其他事务,并未细看。此刻,夜深人静,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他点开了播放键。
      屏幕亮起。没有炫技的镜头,没有煽情的音乐,只有沉静的黑白影像和充满颗粒感的画面。镜头紧紧跟随着那位佝偻着背、专注修补旧书的老人。老人的手粗糙、布满裂痕,却异常灵巧,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镜头捕捉到书页被精心修复的细节,胶水涂抹的轨迹,棉线穿梭的瞬间,还有老人浑浊却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穿插其中的是巷弄里的生活片段:追逐打闹的孩子,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妪,推着破旧自行车叫卖的小贩…这些边缘的生命,在朴素的镜头下散发出一种沉甸甸的、真实的生命力。
      林序南的旁白响起,声音比现在更年轻,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和一种深沉的悲悯。他讲述着时间的痕迹,讲述着被遗忘的技艺,讲述着平凡生命在角落里的坚韧绽放。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平实的叙述,却精准地击中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季敬禹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办公室内只有电脑屏幕的光和他轻微的呼吸声。他看到了林序南镜头下捕捉到的、那些被主流艺术圈忽略的“真实”。那不仅仅是技术,更是天赋——一种能穿透表象、触摸灵魂、用最朴素方式表达深刻情感的天赋。这种天赋,比他最初在摄影展上感受到的艺术感知力更加厚重,更加…动人。
      画面定格在老人将一本修复如初的旧书递给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脸上绽放出惊喜笑容的瞬间。屏幕暗了下去,片尾字幕缓缓升起。
      季敬禹久久没有动作。电脑屏幕的微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是震撼,是欣赏,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林序南身上那种他最初被吸引的“纯粹”并非温室里的花朵,而是根植于对真实世界深刻洞察和深沉热爱的力量。这种力量,恰恰是他这个在商业与艺术夹缝中游走多年的人,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却似乎正在失去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将播放进度条拖回了影片中间的一个片段——老人修补书页的特写,那双饱经风霜却充满魔力的手。他按下了暂停键。
      --林序南这边。--
      纪录片接近尾声,林序南也沉浸在回忆与自我审视中。他忽然想起,这份纪录片的原始高清版本,好像…在入职时按要求上传到了杂志社的内部素材库?一个念头闪过:季敬禹…会不会看到过?虽然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个想法还是让他心里莫名一紧,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和忐忑。他决定明天去办公室时,找机会确认一下那个文件夹的访问记录——尽管他知道这行为有点傻气。
      他关掉电脑,准备洗漱休息。目光再次落在那件搭在椅背上的西装上。季敬禹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他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将它收进衣柜,而是让它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也像一个无声的谜题。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晚宴的纷扰,而是纪录片中老人专注的眼神,巷弄里的烟火气,以及…季敬禹最后那句低沉而肯定的“这样很好”。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季敬禹在洗手间外那个矛盾又炽热的眼神,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在林序南的脸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条。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伸手遮挡,这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竟在书桌前睡着了。电脑屏幕已经自动休眠,而那件西装依然静静地搭在椅背上,仿佛守护了他一整夜。
      林序南伸了个懒腰,颈椎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条未读消息,最上面的一条来自季敬禹的助理时柠:「季总让我确认,展览最终方案今天下班前能提交吗?」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昨晚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季敬禹严厉的批评,温暖的西装,还有那句带着危险的鼓励“把红酒泼回去"”。这些矛盾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最终,他只是简短地回了句:「会的,谢谢提醒。」
      洗漱时,林序南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淡淡的青色显示出他连日来的疲惫,但眼神却比前几天清明了许多。昨晚重温《拾光者》似乎为他注入了某种力量,让他重新记起自己为何爱上摄影。
      林序南走进杂志社的电梯时,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序南的背脊瞬间绷直。他转过身,季敬禹就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西装笔挺,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深不可测。他手中拿着一份文件,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纸面。
      “季主编。”林序南站起身,喉咙发紧。
      季敬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注意到了他眼下的青色,但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将文件递过来,“预算批下来了,比申请的多了15%。莫妮卡·莱特对你很感兴趣,她会带几位重要客户来开幕式。”
      林序南接过文件,指尖不小心擦过季敬禹的手,那一瞬间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谢谢,我会好好准备的。”
      季敬禹微微颔首,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
      午休时间,林序南没有去餐厅,而是带着笔记本电脑来到公司顶楼的小花园。这里很少有人来,是他思考的好地方。
      他重新审视自己的展览方案,决定做最后调整。他删除了几处刻意的效果设计,换上了最初被自己否定的几张照片——那些捕捉城市温柔瞬间的作品。其中包括一张清晨公园长椅上的老夫妻,他们并肩坐着,中间放着一个小收音机。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接下来的几天,林序南全身心投入展览筹备中。他重新调整了展区布局,为《拾光者》设置了一个专门的放映区。每当疲惫或自我怀疑时,他就会想起季敬禹说的“艺术不需要完美,它需要灵魂”,这句话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展览前夜,林序南在画廊做最后的检查。所有照片都已挂好,灯光调试完毕,《拾光者》的放映设备也准备就绪。他站在空荡荡的展厅中央,看着自己的作品被聚光灯照亮,一种奇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看来一切就绪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序南转身,看到季敬禹站在入口处,手里拿着两杯香槟。“来提前看看,”季敬禹递给他一杯香槟,“明天媒体太多,没法安静欣赏。”
      他们并肩走在展厅里,季敬禹在每个作品前都驻足良久,不时提出专业的意见,但更多的是沉默的欣赏。来到《拾光者》放映区时,季敬禹停下脚步,目光柔和下来。
      “你联系过那位老人吗?他知道这部片子要公开展出吗?”
      林序南摇摇头,“书店几年前就关门了,我找不到他。“语气中带着遗憾。
      季敬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说:“我查过了,那位老人叫李锦辉,今年应该七十八岁了。”
      林序南震惊地看着他,“您...怎么知道的?”
      “职业习惯,”季敬禹轻描淡写地说,但嘴角微微上扬,“如果你有兴趣,展览结束后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他搬到了城郊的一个小镇。”
      林序南的心跳加速,不仅仅是因为能找到纪录片的主角,更是因为季敬禹话中隐含的承诺——展览结束后,他们之间还会有联系。
      季敬禹似乎并不期待回应,他举起香槟杯,"为明天的成功干杯。"
      林序南也举起杯子,两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在香槟的气泡中,他仿佛看到了某种可能性的闪光——不只是关于展览,更是关于他和季敬禹之间那些尚未言明的情愫。
      离开画廊时,夜已深沉。季敬禹坚持送他回家,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林序南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发现季敬禹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接,又同时移开,像两个青涩的少年。
      这一刻,林序南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对后天的展览,对可能的重逢,对那个已经在他心中占据特殊位置的人。而当他再次看向季敬禹的侧脸时,他确信,在那双通常冷静自持的眼睛里,也闪烁着一丝同样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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