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让一切就此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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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ve house 的灯光永远昏暗而带着油腻感，空气中混合着啤酒、汗水和破音音箱的金属气息，仿佛连呼吸都能感到躁动与沉沦。舞台不大，但当第一束追光打下时，空间瞬间仿佛膨胀十倍，所有人的目光、情绪、心跳，全都汇聚在那几平米的高台之上。
“准备好了吗？”我背着吉他，站在入口的帘子后，侧头看向叶，他正摸索着他心爱的贝斯。
“Ready as fuckin’ ever.” 他咧嘴一笑。
遥站在最前方的麦克风前，穿着那条她最爱的白色裙子。裙摆下隐约能看到她腿上密密麻麻的涂鸦和歌词。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抬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比了个倒数的“二”。
舞台灯“砰”的一声亮起。
我拨下第一颗和弦。
是新歌——
《24秒的夜行》。
一开始是我和叶交错的riff，音墙般砸向观众，隼人用鼓点紧跟着节奏，每一击都像是警报，一声比一声更尖锐。
遥的声音从麦克风中炸裂而出：
「ねえ この夜の終わりに
あたしだけ置いてかないでよ」
（嘿，在这夜晚终结之前
别把我一个人留下）
她唱得没有太多技巧，却有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执着，就像掐着自己喉咙也要喊出这首歌的结尾。现场观众从最初的静默，渐渐开始有人跟着打节拍，再然后，有人开始挥拳，还有人在副歌的时候跟着唱——尽管歌词才刚发过不久。
「24秒だけでいい
このまま狂わせて」
（只要24秒就好
就这样让我彻底疯狂）
副歌最后一句我在后头喊出和声，声音撕裂而粗粝，仿佛一辆爆胎的摩托在水泥路上打滑。
台下最前排是几个熟面孔的常客，叶说的那个粉头发的女孩正举着写有“RIOT！”的手牌大喊，跳得快撞翻栏杆；后排也有人在跟着哼唱，或者只是被现场的情绪感染，不由自主地挥手打拍子。
我没再看他们，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遥的背影——她站在聚光灯下，就像她一直以来那样，白裙、长发、干净却疯狂。
但是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首歌，是我写出来的。但是我已经忘了写她的感觉，写完的那一刻我还以为——自己找回了灵感。但现在，我弹着她，却觉得有点……无趣。就像一个提前排练了百次的梦，哪怕再完美，也已经不再发光。
舞台上的我们正在被热烈拥抱，但我却第一次，在这样的灯光下感到了窒息。
“Haruka（遥）”我喃喃道。
live house的演出终于落幕，台下的几张熟面孔还在尖叫，空气里满是汗、音箱震动的残响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气味。
“我们要去哪儿喝一杯？”叶一边擦汗一边嚷着，“我现在能喝下一整箱啤酒！”
“函馆还能去哪儿，当然是空猫。”隼人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贝斯，“老板今天应该还放The Roosters。”
我扛着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他们穿过人潮与积雪半融的街道。冬夜像是某种缓慢展开的静物画，我们就这么踩着夜色去了空猫。
推门进去那一刻，熟悉的吉他音从吧台音响里窜出来，是Guitar Wolf的《Jet Generation》。昏黄的灯光下，几个熟客坐在高脚凳上，冲我们举了举酒杯。
“哟，小瞬你们今天的新歌唱得不错嘛。”吧台后光头老板岩井叔咧嘴笑了笑，“你这首比上次那首有劲。”
我只回了他一个眼神，算是谢了。他倒也不多问，又哼着歌去调他的Highball了。
我们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遥把吊坠摘下来放在桌上，像是卸下了某种战斗装备。
“我脚都唱软了——”她仰头靠在沙发上，撒娇似的说“请给我一杯梅酒，谢谢～”
“你唱得很好。”我下意识说出口。
她眨了下眼，轻轻哼了一声没回应。
叶吵吵闹闹地点了三杯Shot，说是要“为Riot Echo今晚征服live house而干杯”。她举着玻璃杯对我们说：“就算只有十几个粉丝也好，我们今晚超燃的，对吧？来，庆祝一下我们没被砸鸡蛋！”
大家都笑了。
我悄悄把手伸进口袋，指尖又摸到那小瓶药的轮廓。没有拿出来。我只是低头看着酒液反射的灯光，一种无名的惆怅在脑子里打转。
这时候，隼人递过来一杯温热的梅子烧酒，他低声说：“你今晚的Solo那段……很像你刚认识遥的时候写的那种感觉。”
我看着他，喉咙哽了一下，突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不愧是隼人，这首新歌，哦或许并不是“新歌”，这首库存，就是我在刚和遥在一起的时候写的。
“那你是说，我——退步了？”
他不答，只是喝了一口酒。
吧台那边，岩井叔放起了NIRVANA的《All Apologies》。
我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望着玻璃杯里浅黄色的液体，最终还是开了口：
“我想去东京一趟。”
吧台上的吊灯晃着浅黄的光，打在椎名遥酒杯边缘，泛着淡淡的冷光。
“……东京啊。”她说，声音轻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原来是这样。”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桌面。杯子里的冰已经融化，酒变得寡淡。
“你是，打算一个人去？”叶抬眼看我，他难得安静下来，语气不重，但眼神像被夜雪打湿的石头，一点一点往下沉。
我点了点头，仍注视着酒杯。
“什么时候？”他继续问。
“下个月吧。”我说。
空气沉了一瞬。遥没有说话，只是将酒杯转了一圈，又一圈，像在确认某种节奏是否还在。
“为什么不等等？”隼人问，声音和平常一样平缓。
“等什么？”我轻声笑了一下，“灵感不会自己回来。”
叶低头喝了一口啤酒，随后像是无意开口：
“那我们算什么？”
我没答。遥也没看我，她只是将酒杯端起，一口饮尽。
“原来，连这一点也说不出口啊。”她说。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温柔得像梦里的人，却让我感觉到莫大的痛苦。
“我不是想逃避你们。”我说，“只是……我已经写不出来了。再唱下去，都是旧的东西。”
叶笑了一声，不大：“真了不起啊，艺术家。”
我听出来那句“艺术家”里并没有讽刺，更像是带着一种不愿承认的理解——以及一种恼人的，无法跟上的绝望。
“你应该早点说的。”遥终于抬起头，目光直视我，“至少，让我们有心理准备。”
我看着她。她的眼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端正的体面。
“对不起。”我低声说。
“不是这个。”她说，“不是‘对不起’。”
我愣住。
她笑了一下，笑容干净，却没什么温度：“你连要离开的那一刻，都在写着一首新的歌吧。”
我没说话。
遥放下酒杯，轻声说：“那就去吧。别回来。”
我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翻腾。叶望着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作轻微得近乎无声，却让我整个人像被钉在座位上。
隼人开口时，语气一如既往：“你在函馆留下的这些歌，我们会处理好的。”
我看了他一眼，他没避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去。但我也希望你明白我们为什么留下来。”
“嗯。”我轻声应着。
没有争吵，也没有摔杯。只是气氛像融雪后的海面，毫无波澜地吞没了所有声音。
那一晚，我们仍照常道别，说了“辛苦了”“回去小心”，甚至遥还对我笑了一下，说“早点睡”。
可我知道，我们不会再回到那个Riot Echo了。
我的Riot，再也没有Echo了。
也许，乐队早就在这杯酒还未喝尽之前，就已经解散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让一切就此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