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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扶光篇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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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婆婆名为张潜妁,张家为巫医世家,以精湛的医术与神秘的巫术而闻名一方。
然家中单传一女,并无男丁承继衣钵。张潜妁自幼耳习目染,对巫医之道产生了浓厚兴趣,怎奈其父固执守旧,宁肯让这祖传手艺就此断绝,也不愿教女儿半点巫医之术。
因此在张潜妁的世界里,日子只是循环于采药、捣药之中。
她日日背着竹篓,踏入那片熟悉的山林,将那些或翠绿欲滴、或枯黄干瘪的植物,带回巫医馆。
无数种药材经由她手,化作袅袅药香,飘散于馆中各处,可叹她日日与草药相伴,却连那些药材的名字都叫不上来,更遑论知晓其功效。
这般光景,一直持续到张潜妁十四岁那年。
那年春日,山间草木尤为繁茂。张潜妁满怀欣喜,沿着蜿蜒的小径,越走越远,不知不觉间,竟踏入了一处从未到过的陌生之地。
平日里,她虽胆大,却也懂得在山中行事需守分寸,只敢在熟悉的范围内活动,以防遭遇毒虫猛兽。
此番察觉不对,正欲折返,却不料鞋尖无意踢中一条隐匿于枯叶之下的毒蛇,它猛然弹起,带着致命的毒液,狠狠地在她的小腿上咬了一口。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踉跄几步,摔倒在地,竹篓中的草药散落一地。
毒蛇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留下的只有她一人,孤立无援。毒素迅速在体内蔓延,她头痛欲裂,身体逐渐失去了力气。
慌乱无措之际,她瞥见身旁散落的草药,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她艰难地爬着伸手去够,可草药拿到手里的那一刻,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破灭——她对这些草药一无所知,根本不知何种能解自己身上的蛇毒。
泪水夺眶而出,张潜妁无助地躺在潮湿的地上,满心皆是不甘与绝望,她透过绿茵看着蔚蓝的天空,意识开始涣散,视线也逐渐模糊……
不知昏沉至几何,张潜妁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庞。
那女子肤如凝脂,眉眼盈盈,恰似画中谪仙,教人恍惚以为误入蓬莱仙境。
“可还难受?”女子声若清泉击石,婉转悦耳。
张潜妁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惊醒,猛地从地上坐起,不想动作太过仓促,额角直直撞上对方下巴。
“莽撞丫头!”女子吃痛骂道。
张潜妁双颊涨得通红,忙不迭赔罪,捂额的指尖微微发颤。
待疼痛稍减,她才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安坐在一方浑圆青石之上,四周是葱郁的林木与斑驳的光影。
“我……我竟还活着?是阿姊救了我?”她怯生生问道。
女子揉着微微泛红的下巴,语带调侃:“多新鲜啊,药童竟不知蛇毒解法,我偏要捡来瞧瞧是哪家的姑娘。”
张潜妁闻言,脸色更加绯红,低头细语道:“爹爹总说,女子习了巫医之术,便难觅良配……”
“难不成命丧蛇口,反倒能寻得好姻缘?” 女子讥讽道。
张潜妁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眼神黯然。
见状,女子的语气不觉软了几分:“罢了,你家人恐已焦急万分,速速回去吧。”
张潜妁翻身跳下青石,“扑通” 一声跪地,重重叩首:“救命大恩,潜妁没齿难忘!敢问阿姊芳名,他日定当厚报!”
女子轻笑,广袖一挥,语气中带着几分洒脱与不羁:“我本闲云野鹤,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何须挂怀?” 言罢转身离去。
但见她红衣曳地,恰似流霞落于林间;明黄披帛随风舒展,恍若初升朝阳。墨色长发垂至腰间,几缕青丝被山风卷起,更添几分出尘之姿。
张潜妁呆呆地望着那抹倩影,心中忽生追随之念。
就在女子即将消失在视线中时,张潜妁被一股莫名的勇气所驱使,扬声喊道:“阿姊可是精通医术?”
女子的脚步微微一顿,缓缓回身,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外的表情,等待她将话讲完。
张潜妁见状,心下一横,鼓起了更大的勇气,又道:“可否收我为徒?”
只见女子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莲步轻移,衣袂翻飞间已至跟前:“你若真心向学,我便倾囊相授。” 她笑容如春日和煦,“我名扶光。”
自那日起,张潜妁正式拜入扶光门下。每月此时,扶光都会在此地将所知医术倾囊相授。
岁月流转,张潜妁已至花信年华。
一片清幽草甸之上,张潜妁身着一袭翠绿襦裙,恰似新柳初绽,与周遭山色浑然相融。
她慵懒卧于软草之间,手中摩挲着一卷泛黄古籍,小腿轻轻摆动,犹带少女天真之态。
扶光倚石而坐,皓腕托腮,眸光似水,盈盈落在徒儿身上,忽而轻笑:“我徒儿生得这般好看,若不觅得良人,岂不是可惜?”
张潜妁轻合书卷,黛眉微蹙,语气笃定:“师父又来打趣我。潜妁既已立誓不嫁,此生便绝无他念。”
扶光笑意更甚,问道:“令尊对此作何感想?”
“爹爹如今连家传巫术都肯传授于我,可见早已不再执念于我婚嫁之事。” 张潜妁唇角扬起得意弧度。
张潜妁偶然间展现出的医术天赋,终被父亲察觉。面对质问,她只道是无师自通。张老爷子初时惊愕,几番劝阻未果,但见女儿医术日益精进、屡救沉疴,终叹此女乃天纵之才,不仅默许其行医,更将祖传巫术授之。
“世间诸事,总要据理力争。你瞧,如今不就两全其美了?” 扶光道。
张潜妁抬眸看去,与师父目光相撞,心间涌起暖意。
岁月更迭,扶光风姿依旧出尘绝世,只是除了这每月一聚,她在俗世中再无踪迹。这般神秘莫测,倒教人心生好奇……
师父究竟是什么人呢?
“师父,徒儿为您卜上一卦如何?”张潜妁忽然道。
扶光欣然应允,慵懒地翻过身,一手撑着后脑,仰面朝天,另一只手掌伸至张潜妁面前,“那就有劳小徒儿了。”
张潜妁笑道:“徒儿所学,可不是看相之术。”说着便起身到竹篓里取出一只素布锦囊。
待锦囊展开,只见数根古朴蓍草整齐排列,泛着幽幽光泽。
扶光问道:“这是何物?”
“竟也有师父不知的东西?” 张潜妁眉眼弯弯,“此乃蓍草,占卜之用。”
“蓍草,”扶光眼珠子一转,笑意狡黠,“为师这不是知道了吗?”言罢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地静候徒儿施展妙术。
张潜妁敛衽跪坐,将素锦布袋徐徐铺展做案,取出数十茎蓍草排列如阵。她拈起一茎置于案首,阖目垂睫,朱唇轻启,念着古老的法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庄严与神秘。
但见她猛然睁眼,玉指翻飞,将蓍草反复推演,或分或合,起落间暗合天地之数。六爻既成,扶光挑眉欲问,却见徒儿敛神起身,执石做笔,走向青石,指尖起落间,卦象如星图流转。
忽然,张潜妁身形一震,抬眸望向师父。
扶光见她神色有异,缓缓起身,走上前去:“莫不是算出了骇人之事,怎地这副表情?”
张潜妁的嘴唇动了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后退半步,声音微颤:“徒儿卜问的,是师父的身世。”
“原来如此,”扶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问到了?怎么,你害怕了吗?”
张潜妁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敬畏与犹豫:“不,不是害怕。徒儿从未见过神祇,更没想到师父……”
话音未落,扶光忽而展臂旋身,袖底生风,惊得周遭草木簌簌作响。
刹那间,金光自扶光的体内迸发而出,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一层金色。
待光芒渐敛,一只一丈有余的朱雀凌空而立,赫然出现在张潜妁的眼前。
朱雀冠羽若赤玉雕琢,金瞳似日月悬天,周身翎羽犹如晨曦初照时天边最绚烂的云霞,又似夕阳余晖中波光粼粼的湖面,每一片都蕴含着无尽的光华。
张潜妁望着眼前宛若日轮坠地的神鸟,双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打破了这份神圣。
朱雀颔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张潜妁。扶光的声音在朱雀的口中响起,优雅而空灵:“如何?”
“赤金流火织霓裳,九霄云锦舞穹苍……”师父在她心中本就是这般华美神圣。
朱雀舒展羽翼,金光铺就的羽翼垂落如霞帔,边缘泛着细碎流光,伸至张潜妁脚边。
“上来。” 扶光的声音威严而又宠溺。
张潜妁踌躇再三,生怕自己的凡尘之足玷污了这华美之物。
“快些,不然为师可走了。”扶光催促道。
张潜妁这才迟疑地踏上这华丽翅膀,一步步爬上扶光的脊背。
“坐稳了。”随着一声清越啼鸣,朱雀扶摇直上。
张潜妁只觉得一股力量将她紧紧包裹,瞬间便脱离了地面的束缚,直冲云霄。
她激动之情难以自抑,纵声高呼,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畅快。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张潜妁睁大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撼不已——一望无际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蓝色绸缎,她们穿梭其间,宛若置身于梦幻之中。低头望去,山林、河流、村庄,一切都变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清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们的脚下。
“你可喜欢?”
“喜欢,太喜欢了!”张潜妁大声回应,又忍不住对着天空高呼了一声。
她们在高空中盘旋许久,享受着别样的宁静与自由。直到暮色渐浓,扶光才带着张潜妁缓缓飞回地面。
临近地面,扶光忽然化回人形,张潜妁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从半空中跌落。
张潜妁紧闭双眼,以为自己即将粉身碎骨之时,却又稳稳地落入了扶光怀中。睁开眼,只见扶光正无声嘲笑着她惊魂未定的模样。
两人缓缓落地,张潜妁并不恼方才扶光的戏弄,环臂紧紧抱住她,仰首笑道:“纵使天地神祇万千,也不及师父半分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