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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柠檬糖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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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的物理实验室比往常更安静。示波器的电子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窗外渐密的雨声。林矜榆站在实验台前,指尖抚过台面上薄薄一层灰——谢清落没来。
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上节课的红色批注旁多了一行铅笔字:【请假。实验报告在抽屉。】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与平时工整的笔迹判若两人。
最下层的抽屉里果然躺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林矜榆抽出里面的资料时,一张照片飘落在地。
她弯腰去捡,呼吸突然凝滞——照片上是谢清落的家。确切地说,是谢家别墅的客厅,水晶吊灯下摆着一架三角钢琴。照片角落的沙发上蜷缩着一团橘色,是奶糖。
文件袋里除了实验报告,还有一叠用回形针别好的习题解析。每道题都配了三种解法,最后附着一张便签:【下周三检查】。
便签背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猫头,耳朵画得太大,看起来滑稽又笨拙。
雨点敲击窗户的声音越来越急。林矜榆将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地址,还有一行小字:【钢琴老师请假,可以练琴】。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突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走廊传来脚步声。林矜榆慌忙把照片塞回文件袋,抬头看见冯悸站在门口,雨伞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
"谢清落请病假了。"冯悸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实验室,"他让我转告你,今天自己看笔记。"
"他...生什么病?"
冯悸的眉毛微微挑起:"他没说。"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不过昨天物理组开会时,他咳得很厉害。"
雨幕中的校园像被水洗过的铅笔画。林矜榆撑着伞往校门口走,手机突然震动。
是姜苒发来的消息:【惊天大八卦!谢学长家出事了!他爸被拍到深夜去医院...】
后面的文字被雨水模糊了。林矜榆盯着那张照片背面的地址,胃部突然揪紧。
奶糖蜷缩的沙发角落,摆着一个半开的药箱。
公交车上,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河。林矜榆数着站牌,心跳随着报站声越来越快。
当"麓山国际"四个镀金大字出现在雨幕中时,她几乎是跳下了车。
别墅区门禁森严。林矜榆站在岗亭外,雨水顺着伞骨流进衣领。保安警惕的目光透过玻璃窗投来,她突然想起什么,慌忙掏出那张照片。
"我是...谢清落的钢琴陪练。"声音比想象中镇定,"他生病了,让我来拿乐谱。"
保安对着照片核对了半天,终于放行。鹅卵石小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林矜榆的球鞋很快浸透了。
17栋别墅隐在竹林深处,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牌被雨水模糊。
她按响门铃时,隐约听见屋内传来争吵声。门开得很突然,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皱眉打量她:"你是?"
"我...找谢清落。"林矜榆的声音被雨声吞没大半,"同学...作业..."
女士——应该是谢母——的眉头皱得更紧。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混着雨水的土腥气,形成一种奇特的压迫感。"清落在琴房。"她最终侧身让开,"别待太久。"
琴房在三楼走廊尽头。林矜榆踩着厚实的地毯上楼,听见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门虚掩着,奶糖最先发现她,从门缝里挤出来蹭她的裤脚。
谢清落坐在钢琴前,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衫。听见声响他转过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琴凳上散落着几张纸巾,其中一张沾着刺目的红。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林矜榆站在门口,雨水从发梢滴落在地毯上。她举起那个文件袋:"作业...冯老师说..."
谢清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弓起的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奶糖焦急地围着他打转。
林矜榆快步上前,看见钢琴上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茶,旁边是撕开的退烧药包装。
"去医院。"她听见自己说。
谢清落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丝,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陌生又脆弱:"然后呢?"
楼下又传来争吵声,这次夹杂着玻璃破碎的脆响。林矜榆看见谢清落的手指在琴键上方悬停,骨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些能轻松解开竞赛题的手指,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奶糖跳上琴凳,蹭着谢清落的手臂。他低头抚摸猫咪时,后颈的棘突清晰可见。林矜榆注意到他右腕上的疤痕比平时更红,像是有血要渗出来。
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是上次那颗没吃的柠檬糖。糖纸已经被体温焐热,在琴房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谢清落盯着那颗糖看了很久。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苍白的嘴唇。奶糖趁机扒开糖纸,却被主人轻轻按住爪子。
"实验室禁止饮食。"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矜榆将糖纸剥开,酸甜的气息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她固执地举着那颗糖,直到谢清落终于接过。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掌心,温度烫得惊人。
楼下的争吵声不知何时停止了。整栋别墅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雨声敲打玻璃。谢清落将糖含进口中,眉头因酸味而微蹙。他忽然翻开琴盖,手指落在黑白键上。
是一段林矜榆从未听过的旋律,开始时支离破碎,渐渐连成哀伤的河流。他的指法并不专业,但每个音符都像在泣血。奶糖安静地趴在他脚边,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窗外的雨光。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谢清落合上琴盖。他的呼吸比之前更重,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周三..."他顿了顿,"下周的课取消。"
林矜榆看见琴凳下露出一角病历,上面"肺部感染"四个字被水渍晕开。她突然弯腰捡起那张纸,塞进自己口袋:"我送你去医院。"
谢清落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为什么?"
雨水顺着林矜榆的发梢滴在钢琴漆面上。她看着那颗被揉皱的柠檬糖纸,想起实验台上那些红色批注,想起示波器规律的滴答声,想起他手腕上那道雪色伤痕。
"因为..."她声音很轻,"实验室禁止饮食,但琴房可以。"
谢清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他伸手想拿回病历,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这次咳出的血染红了整张纸巾。奶糖惊慌地叫了一声。
林矜榆抓起琴凳上的外套塞给他:"现在就走。"
雨声如鼓。当他们悄悄从后门溜出别墅时,谢清落的白衬衫已经被雨水打透。林矜榆撑开的伞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最后索性收了伞,任雨水冲刷着脸庞。
出租车驶向医院的路上,谢清落靠着车窗昏睡。他的呼吸声像破损的风箱,右手却还紧攥着那颗柠檬糖纸。
林矜榆看着雨水在车窗上纵横交错,突然想起母亲粘好的那些试卷——裂痕永远存在,但有人选择正视它们。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当护士推着轮椅过来时,谢清落突然抓住林矜榆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却很轻,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照片..."他声音嘶哑,"背面..."
林矜榆摸出那张别墅照片,翻到背面。在地址下方,还有一行先前没注意到的小字:【钢琴音不准,需要调律师】。字迹工整,是谢清落平日的风格。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将照片紧紧攥在手中。轮椅碾过医院走廊时,奶糖的橘色身影在照片角落里安静地注视着她,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