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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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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方,入秋是有着让人漫长的准备时间。
只要每天还能见到太阳的影子,那么顺着皮肤拨动汗毛的微风里就依然保留着夏日的味道。
泣仙寨里抗议呐喊的声音从这小小的二点七公顷的四方楼到响彻歌祁的每一条街巷,直到贯穿整个零一年的暑期。
随着报社、电视台的介入,外界的压力给五位业主造成的压力是无形的,无形便是比江舟游意料的更大。
卓意荣绘声绘色的一一给江舟游转述。
泣仙寨当前的形势更早地往江舟游预设的道路发展。
“过不了多久应该会有人来和基金会谈居民未来的安置问题,公积房应该不会差的,记得孤寡残优先,再是拖家带口的,最后是青年人。”
“啊?”
下一步计划的走向让卓意荣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以为你怎么闹就是要保住寨子呢。”
无奈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着弧度。
是大自然给人类的礼物,像是警告,人不要待在悲伤情绪里太久了。
“泣仙寨是保不住了。”江舟游说完松了劲靠在椅背上,她的头发头一回杂乱又软趴趴地夹在后背和椅背中间,“在第一次业主们有拆迁的想法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有这么一天,我已经考察过几块地皮,等我这边结束之后你有时间就去和王斐瑶那边定下来。”
“我吗?”
“嗯。我相信你能办好这些。”
每次的探视时间有限,狱警出言提醒两人这次的见面还剩五分钟。
“那今天就先这样,我会把你交代的都完成。”
就在卓意荣起身准备离开时,江舟游突然出声留步,“我还有些私事想拜托你处理,可以吗?”
看守所门外一大片空地。
蝉鸣嘶哑尖锐。
在最后一丝燥热离开前留下自己活过的痕迹。
有关于盛本的一切痕迹在今年大暑宣布也要迎来最后的结局。
随着法院宣布罪责的定音锤落下,按照法律法规私自倒卖国宝级别的文物是无期徒刑,但未找到证据证明盛本的经手人清楚来源,加上律师辩解当事人在追回文物后也有过和歌祁最大博物馆的电话记录,所以被告人是有上交文物的可能性存在。
律师在最后的结案陈词中又以改善泣仙村寨的生活为主。
希望人性是凌驾于冰冷的法律工具之上的肺腑之词算是打动了陪审人员。
最终得到了轻判。
第二次上诉以江舟游一人被宣判十二年的有期徒刑结束。
江舟行听到这个判决绷不住情绪,泪水流了满脸,从蒙着脸双手的指缝中渗出点点潮湿,低声喃喃着什么忏悔,被手掌阻挡让周围的人听不清说了什么。相比较安慰他,卓意荣更想和江舟游的背影说句约定。
法院庄重而繁忙。
他们的案子结束了,法庭没给人们悲伤或者喜悦的时间,就会有工作人员匆匆准备下一场的审判。
“行了,只要不是死刑就有盼头。”卓意荣拉着两手边低丧垂头的江舟行和苏凌凌,“村寨还有最后的事宜要处理。”
“一个空壳还能有什么事啊?大家都走了。”苏凌凌没了往常高兴致,颓丧地佝偻着背。
“可是贫困并没有走。”卓意荣低下头看向两人的眼神格外坚定。
自从上次以嫌疑人身份被扣留结束去见过江舟游后,她就有些不同。站在看守所外的水泥过道上时,她自由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时,她顺手摸了摸脖颈下还在用力跳动的脉搏时,她感受着透过浓雾刺痛眼睛的日出时……她终于明白那些撞了南墙还是不死心的祖辈是什么样子的想法。
苏凌凌后槽牙的咬肌微动。
真是讨厌别人眼里和江舟游一样的眼神,别人就算了,她卓意荣凭什么学得十成十?
而且村寨的地皮都交给她?
这么想着,挑了一下肩膀移开了卓意荣挨着她肩膀的左手,不情不愿地起身说:“我是看在小游姐最后只跟你交代了事情才回村寨的帮忙,你别多想啊,不是因为你。”
看着苏凌凌这股别扭的劲。
卓意荣佩服江舟游和她预言的话,基金会里除了许扶云以外,苏凌凌是最容易拉拢的人。
一切都按照推算的路线走。
“那你呢?”
确认了苏凌凌的答复,卓意荣扭头看向还在自责的江舟行。
“这都是因为我……”
当初舍利子的倒卖最后是江舟行最后敲的板,但其中的原因不会是他一个人就能背得了责。
卓意荣单膝蹲着自己的身子,与坐着的江舟行尽量平视。她看到了因为多日哭泣的快要无焦点的瞳孔,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学着江舟游当时的语气说话,“弟弟。”
“嗯?”
听到对方回应,卓意荣并一鼓作气说出江舟游交代给她的话,“你该长大了。该学着为自己做的错误决定弥补,趁着这个错误还没走向最后的毁灭前,做出弥补。”
这段时间里江舟行用眼过度,眼前的画面模糊不清,重影阵阵。思念成疾,幻视亲姐,“姐姐,真的对不起。”他说完便昏倒在别人的怀抱。
重量来的突然。
卓意荣一下子没撑住,后脑勺撞到前排椅背,发出的响动惊扰了下一场的庭审进度。
法槌敲了几下,示意安静。
“怎么回事啊?”苏凌凌从门外被吸引,蹲在两人身边掀起江舟行的眼皮,发现很快就无力地合上,眼皮禁闭,“估计是太累了,把你当成小游姐了。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驮着走了,先回寨子。”
两人小声的讨论。
再悄摸地出门。
殊不知在旁听席的其他人看着更像是一个抬腿一个抬肩的绑架昏迷小伙的违法团伙现场直播。
秋老虎时期的太阳毒辣。
许扶云一个人在车上憋不住,在距离法院不远处的树荫下等人,“你们怎么才回来?”
“小游姐被判……”
“舟行怎么了?”许扶云没接苏凌凌的话茬,还打断了话口。
许扶云的反应是在大家猜测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平静。
没有之前的泣仙寨拆迁那样萎靡不振,其实寨子里的所有人对于这场官司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当它真的到来时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心理去面对,鸵鸟形态或许是大自然给人类遇见困境时最优解的方案。
“他没事。”卓意荣让人赶紧上车回寨子商讨之后事宜,“这么热怎么不开空调?”
七人座的面包车现在真像从烤箱里出来的面包。许扶云心疼油钱,“我一个人去树荫下就行了,现在能省点省点。”
原来车子是开不进村寨。
现在人去楼空,西边的出入口被推倒了半墙,很顺利就能开进身处北面的基金会办事处。
王斐瑶专用车车牌8888能透过黑褐车窗玻璃打的人眼疼。
“差点忘了,今天是转让地皮的日子。”卓意荣一拍脑瓜赶紧下车,这边的签约已经拖延了,还好江舟游早就把自己名下的那些固定资产全都办理了转移到卓意荣的名下。
这还得多亏了陆成玉。
在陆成玉陪同石以桥来村寨讨论拆迁相关时就让江舟游留了个心眼,猜测出陆成玉最大化的可能,大概率陆成玉也会加入分割部分村寨的其中之一,只是江舟游没想到她会和王斐瑶合作。
基金会办公室一开门就有清香,很长一段日子办公室里没有茶味,乌龙茶香柔软了空调释放出的冷冽,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听到王斐瑶的声音,“终于回来啦?江舟游最后的结果我也有所耳闻……嗯?”
话还没说完,门就又被拉上了。
卓意荣有点僵硬地扭动脖子看后面没跟上她脚步的两位,还在抬昏睡的江舟行。“你们和他在车上先休息一会儿,我这边和斐瑶签约之后再下来。”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的问。
“江舟行要是醒过来看到王斐瑶,两人掐起来怎么办?”
卓意荣要清除影响此次地皮转让签约失败的一切可能。毕竟舍利子是不是石以桥设下的陷阱都还两说,单靠有着背叛前科的王斐瑶的证词不足以让这件事板上钉钉。
两人听完点点头。
“也是,也是。”
再次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卓意荣才看见办公室大堂除了发小以外还坐着了十几位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其中当她看见还有石以桥的脸时,心脏像是被捏紧了,呼吸变得急促胸腔泛起疼痛。
“快点开始吧。”王斐瑶起身拉过僵在门口的卓意荣。
其中除了石以桥和第三方鉴定机构的法务人员外,还有参与这次的几家施工公司。卓意荣才从发小那里了解到五位业主在江舟游开庭的时间就签了字离开了,现在就等她和王斐瑶交接后就能够商讨工程动工。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敏感,卓意荣始终觉得石以桥盯着她,带着那种戏谑的轻蔑。
似乎在她的耳边说着这就是给他妄图使绊子的下场。
名字签得慌乱。
在这个合同上签字之后,泣仙寨就真是成为历史中的存在。
卓意荣夺门而出,犹如一支箭脱离弓一样从冲出去。车上的三个人只看到一个黑影从眼前窜过去,“刚刚那是……”许扶云回头看向同伴。
“卓意荣。”苏凌凌像是要证实自己的话,抬手指去,“看那是石以桥吧。”
“什么!”江舟行彻底清醒,要跳车。
“嘿嘿嘿,你干嘛去?”许扶云拉不住直接开后备箱门出去的江舟行,“这又是什么情况?”
“你傻啊,看不出来他喜欢卓意荣?”苏凌凌放下吃豆豆失败的手机。
江舟行出来的还是慢,眼睛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好在地上泥泞的土地还留有他们离去的脚印。
入秋的第一场雨说来就来。
一场雨带来暑热,一场雨也能带来秋凉。
他害怕浅浅的泥土上会留不住痕迹。
乌云翻涌吞噬玻璃般透蓝的天空,灰蓝色很快遍布泣仙寨上头的四方天空,灰蓝涌动云层,云层之间能看到偶尔穿梭其中的闪电,来自陆地的风气势汹汹,似要找到妄想藏在角落里夏末遗留在人间最后的燥热。
在大片的草原上、在无际的海洋上、在无垠的湿地上……在没有高楼林立的地方都能清晰的感受风对流的力量。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
在泣仙寨最高的天台上,卓意荣停下脚步扶墙,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压制不停泛起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终于不跑了?”
身后的石以桥紧追不舍。
“是啊,跑累了。”卓意荣说着直起弯着的腰背。
她的语气不像往日那样怯懦,甚至不是平静,尾音带着些玩弄的游刃有余的腔调。
石以桥在自己都没注意的情况下向后退了半步,“你……”
“舍利子是你安排的?”
卓意荣语毕,两人的耳边忽响起簌簌声,风卷落叶将两个人包围,像是游戏界面里见到的那种气场可视化。
见状,石以桥嘁声。
他低下头整理有些紊乱的气息,才抬头直视前妻的双眼,说:“是不是重要吗?江舟游锒铛入狱了才找我来报复,会不会太晚了啊!”他轻蔑嘲讽。
像是找回了气场。
石以桥一步一步的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只是这次减少安全距离的卓意荣没有再后退,见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质问:“为什么不放过他们?”
面对前妻的反抗,石以桥嗤笑一声。
“不放过他们的是你,如果当初你好好回来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
他倒打一耙的能力从来没有改变,卓意荣自嘲道:“也是,期待狗嘴里能吐出象牙的我才是那个疯子。”
步伐,是一种倒计时的符号,是朝她挥去巴掌的倒计时。
只是这次不一样,以后便再也不会一样。比起巴掌,两人更早触碰的是卓意荣用握拳的拳头上凸起的戒指装饰品狠狠地戳向他的肩井穴,被蚂蚁啃食的胀麻感瞬间席卷石以桥的上肢。
哗啦啦——
随着雨水落地的不只有摇摇晃晃单膝跪地石以桥的膝盖,还有碎裂的月季花戒指饰品。
江舟行赶到天台时,只看到跪在地上的石以桥,和面如土色站着的卓意荣。来不及顺气,他跑向他们的方向。
紧张地捧着卓意荣的脸,确定脸上没有手印后,检查脑袋上有没有硬包,最后又抬了抬小臂,最后看见食指上留着的戒指红痕,“痛吧?”
“我没事。”
石以桥看着在风雨里像在演话剧的两个人,骂了句脏话,“没眼瞎的都能看得出来我才是那个受伤的吧!两个神经病!”
麻劲很快会过去。
石以桥随意的将淋湿的头发拨到后头,慢悠悠地直起腰,“心疼江舟游?下次你可以去陪她。”
断线一样的大雨让他的话隐入白噪声。
卓意荣隔着中间的人看到他嘴巴上下张动,多年的相处用小脑思考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她推开站在两人之间的江舟行,带着泄愤的心理,上去就是一脚踢在石以桥的肋骨下方柔软的肠胃处。
突然一击,其实没有多大的力气,但石以桥还是仰倒在地,嘴角不受控制的挂着血丝。紧盯着目标虚弱苍白的面孔,卓意荣的瞳孔像是动物狩猎时忽然紧缩了一下。
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不停的重复着说:趁他病,要他命。
这里没有监控,在泣仙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每年都有几例无头悬案,石以桥很幸运会是最后一个。
大雨有着人类无法企及的冲刷着人间污浊的能力。
“石以桥,我才是给你选择的那个人。”
可惜,卓意荣只是留下这句话就急匆匆离开天台,她的身影和江舟行一同消失在这个钢筋水泥的迷宫。
在一个楼梯转角,卓意荣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走。
江舟行一直跟在身后,这时他才看到卓意荣鼻涕眼泪流了整张脸,“你不介意手帕是湿的话。”说着他从衬衫左胸口口袋抽出吸满雨水的手帕。
两人就地而坐,卓意荣擦拭脸上的水渍时,想起刚发生的经过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软弱被江舟行看见。
“那个……”
“什么?”江舟行立刻回应。
“不要和别人说起刚刚的事情。”
“不,当然不会。”
江舟行担心自己的话有搪塞的嫌疑,赶紧跟上继续说:“知道为什么村寨里为什么没有人养狗吗?”
话题更换速度之快,卓意荣一头雾水,但还是询问了原因。
“因为我害怕。哪怕只有手掌大小的茶杯犬,我也会害怕。有一次出门丢垃圾结果街道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一只流浪犬幼崽,我就把垃圾又拿回办公室了,那个时候基金会的人都笑话我是个胆小鬼。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小时候被狗咬过差一点就得狂犬病,那种阴影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消失。”
“……嗯,谢谢。”
卓意荣知道江舟行在让她放下因恐惧而没有报复的心理压力,撕开自己的伤口去安慰人的方式,让她都觉得不忍再多谈。
两人一直聊天到路灯点亮,才动身回基金会办公室。
刚前后脚踏上一楼的地,就与跑来找人的苏凌凌和许扶云相撞,“别急,慢慢说。”
“出大事了!飞机撞大楼了……哎,我说不清,快跟我们走。”
许扶云这么着急很少见,两人怕下午又激怒了石以桥,他做出了什么下作的手段。
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报道上午西四区的恐怖袭击事件,各大媒体头版头条也都是这件事的争相报道,每隔一小时刷新就又新动态。遇难人数已经确定2977人,受伤人数还未统计完全,新闻画面定点画面是混乱的医院,大洋彼岸现在乱成一锅粥。
江舟游挠挠头,“所以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是不是傻?”卓意荣吐了口气压制上头的脾气,“股市一定会有动荡,明天开盘估计全砸盘里……等等,石以桥的公司好像是去年上市了吧。”她不确定的查询了一下,便爆发了大笑。
网页上亮着一片绿油油的光源。
上午发生的袭击,中午股市就开始出现大量股民抛售的情况,已经有了崩盘的势头。
“总算是没了心头大患,老天待我不薄啊!”卓意荣现在冲出门,手舞足蹈的样子吓到了在场的三人。
有种见到小学读物里范进中举的画面。
几人的愣神是被卓意荣的手机铃声唤回,“谁手机?”苏凌凌拿过被搁置在桌上的手机。
上面的来电提示名字是斐瑶。
许扶云怔了一怔,“小荣姐和她还有联系啊?”说完,看向一旁的江舟行,推了推胳膊,“你没劝她吗?”
“劝啦!谁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江舟行赌气把手机扣在桌上。
可是,不停下来的铃声还是扯动着在办公室三人的思绪。
直到铃声戛然而止。
“不只她,小游姐也是。她们为什么都要背着我们商量,我们很不值得信任吗?说不准背着我们跑了……”苏凌凌最先开口。
她还是在意卓意荣成为江舟游指名见面的人。
在五年前,江舟游身边的得力助手除了亲手栽培的许扶云以外就是她,终于熬到可以接触有关于村寨的中心事件,可才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好像回到她刚流落的日子。
“阿凌!她们肯定有她们的计划,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而已,别说这些不促进团结的话。”
忮忌会蒙蔽双眼,让不满走向愤怒。
过度饱满的情绪被夜里的冷风踩急刹车。
卓意荣学着犬科动物那样抬头对着月亮鬼吼鬼叫的吐露多年积压在心底对生活的不公。
第二天起床用冰块敷了半个多小时眼皮也不见消肿。
高百岁给她煮了水煮蛋敷敷,“太谢谢了。高姨,你还没走啊?不是给你申请了公积房吗?”
“我再等等吧,昨天还有几个女人逃到这里来避难,哎。”留下句话里有话的话才离开隔间。
视线从禁闭的门转移到墙壁上挂着的日历,距离红圈圈的日子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
时间不多了。
两元女子宿舍一楼前台的电话突然响了,许久没人接,“高姨!电话!”卓意荣叫不到人,只好她自己去接听。
电话那头是江舟行来通知她十二点正午去南入口汇合,去考察地点。
现在房地产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看中地皮或者房子都要快,定金晚交一点就能被人截胡。歌祁现在最便宜的地方在南部,泣仙寨在歌祁的北部,过去在路上还要小半天时间。
现在走一遍出入口,就少一遍。
卓意荣不知觉得放慢了脚步,抬手摸着墙壁走,厚实的招聘纸张在阴湿的过道里在短短个把月的时间酸化碎了一地,露出了长年没见到的墙壁,一开始洁白的漆面早就成一块一块的黑黢黢破损的斑斑点点。
原来建筑没了人气后也似有了老妪的模样。
秋雨过后。
太阳只剩温暖,不再刺眼。
三人已经等候多时,手里的奶茶见底。
“怎么这么久!”苏凌凌一定是头一个抱怨,但帮忙插上吸管递上奶茶的也是最先的人,“江舟行,递给她。”别别扭扭地叫坐在前排驾驶位快把整个身体钻出窗的江舟行。
“你也是,干嘛不自己给?”许扶云在旁边戳破她傲娇的嘴脸。
“我困了,到了再叫我。”说着把墨镜一戴,脑袋扭到一边闭眼小憩。
昨天在办公室几人的对话,卓意荣不在场。
发泄完情绪,她就回两元宿舍睡觉,早上和江舟行通电话的时候才想起来手机落在基金会的办公室。
连同奶茶一起还有两颗晕车药。
“谢了哦。”
卓意荣手指接触奶茶纸杯发现是常温,一口接一口的下肚,没了往日一路上晕车的劲。
下午四点到的目的地。
中介带来的甲方不只有他们,还有三个和他们竞争的公司团队。
“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实地考察一下吧。”
中介撑着黑伞尽可能得遮住阳光,好在不热,也没有人会纠结自己被晒到的问题。
这边地皮上面的大厦是幢烂尾楼,结顶还没有结,更别说水和电的问题。
苏凌凌之前调查过这楼的新闻报道。公布的信息是开发商卷钱跑路了,导致不少家庭没了半辈子的积蓄,他们报了警,开发商还在追查,后来歌祁省接手工程,赶上现在南部开发的政策,便公开拍卖这块地。
这里的历史中介没多说,更多的是介绍整体布局,是仿照海外最新的公寓楼设计,看得出一开始设计师的野心,毕竟是歌祁第一家公寓式管理的楼盘,可惜了九八年的金融危机让开发商引入的外资做出了撤资的举动,公司担心烂尾的危机砸在自己手里,赶紧卷走剩下在户口的资金逃到海外。
突然,他抬起手指向还没有装上玻璃的窗户口,他所指之处是歌祁准备建设的一个新码头,就在这块地的不远处,以后歌祁南部只会寸土寸金。
“底价五百万,各位抢到就是赚到了!”
剩在歌祁的不仅仅是这个水泥烂尾。
还有无尽的哀嚎在这幢大厦里日夜不绝。
窗外,落日已经降了半轮。
唯一的光源即将也要消失,中介匆匆结束最后一波团队的参观时间,“这是之后拍卖所的地址,在两天后,各位可以来进行买卖。”
“看上了吗?”
等到人群散去,卓意荣才开口问他们的想法。
“看上又能怎么样呢?你没听人说五百万还是底价,我们根本没有能和别人竞争的实力。”已经晚上了,苏凌凌还是没有摘下墨镜。
“怎么没有,我们几个人可以去贷款。”江舟行听不下去苏凌凌冷嘲热讽的语气。
和昨晚在办公室一模一样的情境。
许扶云实在受不了两人的掐架,扭头直接和卓意荣说话,“姐,你和小游姐应该有想法了吧,我们……能知道吗?”
带着些类似乞讨的声音。
周围霎时间,仅剩微弱的蝉鸣。
入秋的风忽然没了凉意带着如盛夏一般闷热凝积。
在那一刻,卓意荣注视着许扶云向她投去的视线,让她紧张地吞咽嘴里分泌过多的唾液。
脑海里反复的回放着江舟游叮嘱她时说的话。
江舟游不希望基金会的成员担心,多年坐在领头人的位置,她清楚他们是极其有执行力的工蜂,但长时间的领取任务的日子会让人失去主心骨。
早些时候,她以为还早,可以慢慢培养。
但人算不如天算。
而卓意荣是新鲜力量,读过些书,便是目前最好的领头人选。
江舟游早在那次和她去百货商场的时候就异心了。
配得感是村寨这种社会底层人出身的人群从未拥有的品质。优先考虑利益,似乎已经和自私一词关联。即便在未伤害他人利益的条件下,迟疑也已经刻入他们的骨髓,无休止的退让得不到实际的好处,挂嘴上的夸奖和泡影没什么区别。
为达目的卓意荣有锲而不舍的毅力,以及心安理得的接受。
即使,在长达十几年的打压教育下,依旧能重新找回多年前卓母希望她长成的模样。
“……”
长时间的寂静让人失望。
“等等!”
卓意荣的声音穿透空气。
距离拍卖会只剩不到两天的时间。
基金会成员十三将现在就剩四人小队,兵分两路,速战速决。
上次卓意荣来王斐瑶的公司还是一整层的写字楼,现在电梯门一开成了左右两间公司。
王斐瑶的运气是差,走到现在纯靠实力,股市动荡让王家损失众多,好在她早在两年前就另起炉灶的小公司没受太多的亏损,但补贴王家总产业亏了快半条命。
“不是,凭什么?”卓意荣激动地质问。
“现在我爸还在ICU躺着呢。”王斐瑶大吐苦水,表示自己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当年,王斐瑶拿着这两家小厂练手的人脉是王老爷子出了力。本来王家也没把她小打小闹的生意放着眼里,结果,恐怖组织策划的袭击引发的股市崩盘让王老爷子进了医院,只能让她也出力照顾。
“那你答应我的事情就不做数了?我们白纸黑字写着的。”
“我现在只能给你拿出两百万的支票。”
“两百万?你怎么不写个两百五十万啊!斐瑶,你是真当我蠢查不到吗?”卓意荣虽然生气,但还是好好将支票交给身后的江舟行,视线却没离开王斐瑶,“泣仙寨那片地将来是要建设主题乐园只会带来丰厚的收益,现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两百万就打发啦?”
泣仙寨的工程涉及多方的合作。
其中一方石以桥因为股市崩盘,他的那一部分被陆成玉吞了大半才没有让公司倒闭。
这次的收益最大就是她。
陆成玉先前就和王斐瑶达成合作,所以现在已经进入和海外公司签约阶段。
“你背后调查我?”
“不可以吗?身正怕什么影子斜。从百货商场重逢起,我们之间就已经不存在商业上的信任了,但是我还是在赌,生意场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是,直到昨天……苏凌凌查到举报盛本生意那通电话的IP地址是在你这栋办公楼!所以你是想把江舟游送进去还是把我送进去!”
回音打在墙上,这间狭窄的办公室里回荡。
怒气冲冠。
可惜,眼泪还是很不争气的挤满眼眶。
卓意荣庆幸泪水掉落是在他们两个走出写字楼的时候,“你说她怎么能这样呢?”
江舟行一味沉默。
听着她的抱怨。
“他们这次合作要不是我帮忙调解江舟游能这么快吗?两百万?两百万就打发了十几年的感情。”
“当然不止了。”
两人坐上公交车,江舟行才说第一句话。
“什么?”卓意荣哭的时间太久了,眼皮发酸,看不清他的表情,抽气的气管两个字都说不清。
“你的真心当然不止这个数字,所以别哭了,不要为以后没有交集的人伤心。”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巧克力。
卓意荣以为自己看错了,用袖口擦了擦挂在眼角的泪水,“诶?”
“是你小时候给王斐瑶的那个巧克力吧。”
“可是,它不是已经停产了吗?”
“是王斐瑶叫我交给你的。它是王家的糖果厂帮忙复刻的巧克力外包装,外面的包装纸可以复刻,但里面的巧克力终究是变了味道。”说完,他就立刻将卓意荣拥抱在怀里,感受着肩膀被滚烫的泪水打湿。
歌祁是个海岛城市,海风吹拂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
只要让海风吹干眼睛就不会再有泪水。
王斐瑶站在风口,安慰自己脸上都只是迎风泪。
“希望不要为以后再也没有交集的人伤心,我也好,石以桥也好……”
又落毛毛雨,人都被意外困在原地。
车站的顶棚位置有限,在雨下得更大之前,基金会的公用车停在了卓意荣脚尖前。
“快上车。”许扶云脸上的兴奋劲挡不住,看来卓母留给卓意荣的遗物应该是当了他们所需的钱。
可惜,变化太快。
卓意荣这边并没有拿到计划需要的钱。
底价就要五百万,那块地皮肯定是没戏了。
四个人很苦恼,没有一个人说话,连车都不想下去。
车子停在寨西前面的空地上,寨子里还有三分之二的窗户透出灯光,雾气逐渐附着在车窗玻璃上看不见也好。
“运气真是差,连凶宅都没碰上。”
卓意荣的一句话点了后座的苏凌凌,她马上拿出手提电脑,在一些海外注册的交易网站上有过这些出现非自然现象的宅子着急脱手。不到一个小时,她找到了一个位于歌祁东面群山。
距离北部八厘市要两个多小时车程。
四个人没一个提出异议。
出发伴月山庄。
过了秋,天色暗得快。
越是进山,越是寂静凄凉。
山脚下还有村落见炊烟袅袅,没开多远就人烟稀少。到了其中一处山脚口,就被人拦下,卓意荣摇下车窗询问为什么阻拦前路。他们是附近村庄的老人,告诫几人,“这里夜里不让上山,很危险,容易遇上鬼打墙。”
“大姨,大爷们。可我们想打听伴月山庄的业主是谁?”
几人听到伴月山庄,脸色紧张,小声的劝阻,“小姑娘,别打听,这一家都死了,唯一的表亲都搬去北边生活了。”
卓意荣看看手表上时针已经指向六点,距离动工的时间又要减少一天,江舟游和她说过的地最便宜的在已经上了拍卖会,他们没有机会了。
越是急躁,越是要冷静。
能有多吓人?能比穷还吓人?
卓意荣脑子里闪过这句话后,克服了一些由想象力造成的恐惧,“我们是和业主联系过的,他说七点在山庄碰头。”
“这……”
几位老人对视几眼,刚想再阻止,又一道刺眼的远光灯从远处驶来,停下,熄火,车上下来两个人。
“我去!林医生?拒霜?哇,好久没见了!”卓意荣惊讶的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