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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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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寨的“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大多数居民都有种心神不宁的状态,当然还有卓意荣这种无所谓的居民。
卓意荣本来就是个难以建立情感的人,离别二字几乎贯穿了她的前半生。
如果她没听到许扶云一整个下午的叹气声,也能当这个消息不存在。
今天的八小时班次结束,她打算请许扶云去冰室吃点心,“最近寅叔那里上了新品去吃吃看。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没了这个寨子又不是不能活了。”
规劝他人放下容易,毕竟说风凉话就是嘴巴一张的事。
许扶云摇摇头,“不了,没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饭。”从里间出来的苏凌凌难得有和卓意荣站在一条战线上说话的时候。
三人还是头回一起下餐厅,一路上还是说着百八回的宽慰人的话。
苏凌凌来村寨快八个年头,和许扶云这种土生土长在这里的情感还是不一样,抽离的阵痛只是一阵子,和青春时期做切割是漫长又突然的,感觉和屠宰场里的屠宰一样,一刀下去骨肉分离,但血液要多久才能流尽?
村寨的人记忆力似乎都不错,见到她们三个出现就已经能猜到需要什么食物,只是给许扶云准备的点心今天有所不同,西多士上还多淋了一圈枫糖浆。“你看看,连寅叔都看出你心情不好。”苏凌凌还有劲劝人。
卓意荣这边是心力交瘁顾不上别人,自顾自的开始享用下午茶。
冰室的电视机常年都在播放。
不知道谁调到新闻频道,卓意荣起身找遥控想换台时,听到新闻里念到看八厘市的108国道附近的看守所里头有嫌疑人越狱,“广大市民注意人身安全,警方已经着手追踪,若掌握有关动线或信息请尽快与警方联系。”
新闻最后提供了嫌疑人的照片,以及一些明显的特征。
嫌疑人年纪应该很小,用的照片还是从学生证上取下来的,白白嫩嫩的脸上还长着一颗眉心红痣,看着很难让人联想到是个手上有三个成年男人命的在逃凶犯。
这个时候如果好奇凶犯身后的原生家庭,好像对于受害者来说很残忍。
卓意荣的脑子里刚冒出这样的苗头,就赶紧甩甩头,让自己保持理智。
“哎哟,临近年关了怎么出这事?看来年都过不好了。”陈寅松从后厨出来就听到这则消息,手里还端着没来得及放下来的云吞。
“寅叔这话说的和这人在村寨一样……不能吧。”苏凌凌也加入了讨论,原来是许扶云去上厕所,给她找了个档口聊天。
“这说不准吧。”陈寅松面色凝重的说起昨天去进货回来路上遇上江氏姐弟的事。
两人走在陈寅松的前头,你一语我一言的激烈讨论着人员部署问题,根本没注意后头有人偷听,当然也有姐弟俩没想着避人的可能。他们谈话之间说到了的名字和新闻上说的名字是一样的,就是姓没听清,被周围的杂声掩盖了。
“天宇这种名字有点撞名很正常吧,泣仙寨里光我认识的叫天宇这个名的就不下五个。”
苏凌凌的反驳让陈寅松有些慌乱,嘚瑟写在了脸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注意点总是没错的。”卓意荣拿到遥控板,在事态进一步争吵前赶紧换台。
次日上班前,许扶云打电话给卓意荣帮忙填一下签假条,还能感受到情绪低落带来的不适,说明问题不大。
卓意荣接到这个电话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但非说上一句,“你可真是会麻烦人。”
今天卓意荣被安排的是早班,出门时路过娘娘庙那看到公告栏那里贴了新的公告,凌晨的关系围观的人不多,她凑个热闹。
纸上写着警局近日都会有人来寨里走访调查,请居民配合调查。
周围的居民窃窃私语,眉头紧皱。
村寨里人员混乱,除了穷困潦倒的人之外也有罪犯,但都是些刑期到期、小偷小摸的人,最差的情况是瘾君子扎堆。这还是头一回出现杀人越狱的犯人躲进村寨,难免会招来居民不满的情绪。
毕竟来这里讨生活的人大都老老实实交了保护费。
卓意荣到盛本的时候江舟行已经到店了。
除此之外还站了很多安保队的人,一排排乌泱泱地挤满了店面,江舟行在和队长做最后的方案,这时才让卓意荣明白新闻上报道的严重。
江舟行现在压力大,眼下乌黑,嘴唇无血色,看起来通宵了几夜。
整个过程比比划划用了半个多小时。
见江舟行一人无力地坐在左侧会客厅的沙发上闭眼休息,卓意荣才拿着填好的请假条去找他。
“啊?睡着啦……”
卓意荣刚说两个字,准备小声离开时江舟行就睁开了眼睛,“怎么了?”他用手摸了把脸坐直身。
“你要不要喝杯热可可?”她真不太会关心别人,一开口就有些闹笑话的意思。
江舟行低头轻笑,“我不喝。当然,你请我的话还是可以考虑的。说吧,有什么事。”
请假条拿出来,江舟行就大概知道,“寨子还不一定拆迁,逃犯的事让石以桥压了价,其他房地产商不是很想接手,小的房地产商也吞不下这么大的地,你放心住着。”
“我倒还好,主要是许扶云的心情很不好。”自从卓母离世后,卓意荣就活得有些像穿了件厚厚的铁盔甲,不愿意和他人建立新的情感联系,这段时间被迫也好,自愿也好,在潜移默化中出现了变化,“不过谢谢你的关心。”
泣仙寨里的人不全是好人,卓意荣只是那个幸运的幸存者,到目前为止得到的算是善意大于恶意,虽然日子还是拮据,但目前她不排斥继续在这里生活,逃跑计划早就被抛在脑后。
不知道是不是杀人犯在村寨躲着的消息,盛本面上的生意更是冷清不少。
临近傍晚才终于听到外面清脆的叮铃声。
进来的是个中年男人扶着位老太太,脸上写着傲慢二字。卓意荣从高高的柜台窗口仿佛看到刚来村寨的自己。
他们一老一青完全忽视一旁领路的江舟行,自顾自的走到柜台下,“给我这宝贝出个好价。”
卓意荣拿过放置在托盘上物什,是块手掌大小的和田玉摆件。
最近和田玉的市场价格是不差的,估计也是算准了才来当。只是她觉得奇怪,既然市场价成上涨的势头,怎么就轮到盛本接手这个好东西?
“哦?想必二位心里应该有个价位了吧。”卓意荣直接问。
男人开口就要高于市场价两倍的价格。
卓意荣深吸一口气,原来当初她瞎写的离谱广告词真的有人会相信,“这玉……”
听到卓意荣有些犹豫的语气,男人连忙说:“这玉上面的雕刻可是孩彬大师的作品。”
男人口中的大师前些年因病去世了,生前最后一次举办的作品展会卓意荣也有幸参加过,“好的,等我们估值后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这块和田玉摆件是大师的早年作品,手艺算不上上乘,玉石的质量也只能算是中等,卓意荣只能给出十万元的价格。
身后的资料房开了门,苏凌凌拿着查到的资料给卓意荣送来,“是个赌徒。”
这句话点醒了卓意荣一些以前的记忆。
眼前这个男人是做软件开发生意,那会儿是九四年,赶上信息时代的红利,以前还来卓氏旗下的风投公司拉过投资,是个有为青年。没想到短短五年不到的时间,妻离子散,现在这种镇宅子的宝贝都拿出来当钱,大概率能猜到债务不会是个小数目。
“那就按照游姐的规定给砍半。”苏凌凌提醒卓意荣不要因为是过去的朋友而心软了。
“行,我知道。”
卓意荣再次站上凳子报了个数字。
男人听到报价怒目圆睁,眼尾的皮肤因生气似乎要被撕裂,愤怒地推了一下托盘,“出这个价把我当乞丐打发啊!”
“既然你知道市场就该去查盛本的规矩!”卓意荣随手将估价单一甩,用了些力气,报价单就掉到了那位老婆婆的脸上。
“你们欺人太……”男人脸色发涨,牙齿咬紧,从齿缝中溜出几个音。
来盛本做交易的通常都是别家档口无法入手的宝贝,已经不会有高价顾客大多也是知道的,更不要说他们这次来典当的宝贝还丢失了鉴定书,玉石、钻石之类的贵物不像黄金这种硬通货有个市场价码,这没了“身份证”就是店家说多少就是多少了。
卓意荣在小时候也天真的相信赌徒嘴里说的最后一局。
直到,她最小的舅舅找到卓母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金钱,结果人不慎跌落天台,当场死亡。
一局复一局,赌桌只要开局就不会停下。
当快乐和庄家输赢绑定,那就只有公布结果的那一秒才能刺激到肾上腺素让人像是回到孩童咬住奶嘴的快乐。
男人不满地推搡着身边的母亲,嘴里一直说着她的不是,“都怨你们这些没有用的老东西,生我又给不了我要的钱!”
“行了!盛本不是讨价还价的菜市场!别在这里拉拉扯扯!”卓意荣看不下去,出言制止他的行为。
在她刚说完,江舟行就抬手压在男人的肩膀,用力地握紧,有种要捏断骨头的模样,才停止母子间单方面的推搡。
“考虑如何?”卓意荣继续问。
整个盛本陷入安静,仅剩老太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她刚来时的反差让人觉得可悲。
思考了有一盏茶的功夫。
男人才拍桌同意,“行,行。十万就十万吧。”一副自己吃了大亏的模样,眼里尽是愤恨。
实力悬殊的时候,这种眼神在卓意荣看来觉得可笑。
一笑男人的阿Q精神,二笑她自己。
在盛本开张的这三个月里出现过无数次这样的眼神,一开始,卓意荣还会恐慌客人的处境,报价时松口多给人一些钱。
好心,不一定结出一个好果。
再次得到那些客户的消息都是在新闻频道。
看着母子俩离去的背影,卓意荣断定这男人活不过今年,便和坐在外面的江舟行商量,准备把这个玉如意摆件放到拍卖单。
“正好可以作为惊喜藏品,沾了孩彬大师的名头,估计这批货的价值能翻一翻。”江舟行随手翻查了手边许扶云的工作日志。
两人的对话都默认了对于赌徒而言,筹码再多,赌徒到最后都会是一样的结局。
人,是救不了人的。
卓意荣突然轻笑出声。
“怎么了?”江舟行纳闷回头。
“没事。只是想起小时候打发时间看的那些救赎文学,现在觉得应该放到科幻区。”
卓意荣跳下垫脚的凳子时,换班的同事正好来了。
夏末傍晚很长。
八厘市刚走了一场台风,村寨的路泥泞不堪,皮鞋踩在地上滋啦滋啦的响,到了女子宿舍门口发现鞋子带了一圈的黏土,“真是烦人。”卓意荣烦躁地蹲下身用纸板划拉下异物。
要是以前八元的皮鞋……当然这个价码不会在卓意荣的清单里出现,以前五位数的鞋子她丢起来也不会眨眼。这双鞋子是之前她生日的时候,许扶云送她的礼物,她都没闲钱去买新鞋。
“回来啦,云吞面吃吗?”高岁百探头叫住卓意荣。
“云吞面?高姨今天彩票中头奖啦?”卓意荣疑惑。
“真是没良心,高姨特意留给你吃的,你就在这里吃吧。”高岁百说着指了指柜台后面空着的椅子。
高岁百满脸写着有心事,但是嘴硬就是不说,卓意荣也没有办法撬开人的嘴巴,反正能省一餐饭费卓意荣就收下了,“那就谢谢啦。不过我还是回房间吃吧,我想洗个澡换身衣服。”
“啊?这,等等……”
卓意荣顾不得后头高岁百的挽留,她太想上厕所了。
次等皮鞋的革能吸水,踩在木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她赶快换下外出的衣物准备吃面。
耳边一直响着咯吱咯吱的动静。
起先,她并不在意以为是自己踩地板的声音。
突然,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
为什么声音还在?
门窗禁闭,立着的汗毛感受到风绕过它的微颤。
卓意荣小心翼翼地拿过枕头边防身用的木制棒球棍,踮着脚,年久的木板一点点的压强下都能发出声响,紧闭着呼吸道,生怕再有点点的音量就会惊动到陌生的生物体。
眼下,她在祈祷。
哪怕是能把猫幼崽当做食物的那种成年老鼠也成。
千万不能是新闻里报道的那个在逃嫌疑人就好。
距离放置衣物的纸箱子还有几步距离,她挥臂将棒球棒高高举起,就在球棒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隔间的门被打开了。
“手下留人!”
“高姨?”
这时,衣服堆里突然冒出两个人的脑袋。
卓意荣被吓得惊叫声响彻村寨,差点昏过去。
“不要紧张,这个小卓,听高姨解释。”高岁百扶着人坐到床上,又把一边的云吞面端来,“哟,都凉了。”
“高姨,您就别扯别的话题,他们是什么情况?”卓意荣顺了顺气,接过面继续吃。
这其中男子就是新闻稿里那个叫辛天宇的逃犯,他身边的只有到胯骨高的小孩子是他的亲妹妹辛莉。现在辛家的二老都离世,辛天宇还在看守所时听到别的犯人说的亲身经历担心自己的妹妹没有亲戚愿意接手,他才越狱,等托付之后他会去自首,说着他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雨淋湿皱巴了的自首书。
“不是,你那么疼你妹妹干嘛这么冲动啊?之后她的人生只有自己了诶。”
卓意荣听的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独生子女的日子过多了,理解不了这样的兄妹情。
辛天宇低头不语。
回应卓意荣的问话,只有四个人的呼吸打在墙壁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眼已经沉睡的辛莉。
“那些人在逼死我父亲,侮辱我母亲的时候,我是他们的孩子,我无法坐视不理。”
事情的一切都是辛天宇的小叔而起。
在三年前,小叔被朋友带着旅游,粘上了赌博欠下一屁股的债,辛父做大哥的心疼弟弟做了他的担保人,结果小叔偷偷跑了,欠高利贷的钱就落到他们家的头上。
那些亡命之徒只认钱不认人,每天拿着红油漆在墙壁上涂写污言秽语,每个人的腰间绑着个喇叭吆喝欠钱,后来报警处理因为没有人受伤也只能关几天就又出来。
再出来,行为更过分。
他们去到农村的旱厕收集排泄物,天天扔到辛家的小区的楼下的绿化带上,整个小区臭气熏天。
小区很多业主联名要求他们家滚出小区。
辛家二老的工作因此均被炒,家也没了,一家四口去了乡下的老房子躲生活。但头上还是欠着一笔巨款,那些人一路追到乡下的小破屋。
之后就发生了新闻稿上说的一系列事件。
“我知道杀人不对,但……我,呜呜。”辛天宇咬住自己的小臂,让自己不哭出声,他知道妹妹会担心。
听闻单方面的讲述,卓意荣垂眸看地,羞愧让她的耳朵根都红透了。
她的嘴唇像是用胶水粘住,暗想早知道就不指责,也不至于现在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折磨感。
尴尬有种静止时间的魔力。
隔间里只有呜咽声回荡空旷。
突然,砰——
隔间门被打开,几人顺着望去,只见江舟行气喘吁吁扶着门框,“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是刚才卓意荣的惊叫声让村寨的其他居民猜测嫌疑人出现,便通知到还在盛本的江舟行。
基金会会长江舟游只要出差,寨子里的大事小情都要找江舟行这个副会长处理。
卓意荣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扯过被子盖在两小孩身上。
“没事!”
“那你叫什么?”
“就是面汤洒在腿上,烫。现在处理好了。”一旁高岁百听到这句话立刻心领神会地站起身,拉着江舟行离开隔间,边说边走不让他看出逃犯在这里,“这里都是姑娘家,你一个男人来这里多不方便啊!”
隔间静悄悄,卓意荣伏在门上确定江舟行的脚步走远。
辛天宇从被窝中钻出道了句谢。
“谢就算了吧。我是看在你会自首的前提,别让你妹妹失望。”卓意荣虽然不是法律专业的学生,但也是清楚自首和被捕有一定区别。不过,她没什么把握,对于一个杀人犯打起亲情牌。
辛天宇转过头看着辛莉,那样纯洁的笑脸,眼神疲惫暗淡。“等我通知到内地的二伯伯一家,把莉莉交给他们就立刻回去自首。”
“行吧。有二伯父的电话号码吗?”卓意荣拿过一旁矮凳上的手机递给辛天宇,“今天姐姐就当做好人好事了,拿我手机打吧。”
“谢谢。”
多次的感谢,让卓意荣有些忘形。
“呐呐,虽然法理上我不站你这边,但是情理上,我确实无法指责你做错了。”这是她能想到最不煽情有能安慰人的话了,抽了张纸巾给辛天宇,“省着点用,纸巾也不便宜。”
辛天宇拿着手机犹豫不决。
“不记得号码?”卓意荣开口问惊着辛天宇一震,“你又怎么了?”她的耐心不太够用了。
“姐姐,你能带莉莉出去吗?”
卓意荣努努嘴表达不满,但最后还是抱着辛莉出门。
分不清是不是雏鸟情结辛莉信赖地抱着卓意荣的脖子,一路上不少逗小孩的居民都一概不理,一味的将头埋在卓意荣的脖颈处。说到底辛莉已经是七八岁的年纪,分量对于卓意荣落不禁风的身板很快两只胳膊就开始发酸无力,“莉莉啊,你要不要吃糖果啊?”
看到便利店的糖果像是看到救星一样。
辛莉胆小,脸皮薄,只是点头。
寨子没有公共长椅的设施,思考良久,卓意荣还是决定带着辛莉去了陈寅松的冰室。
新闻上报道了辛天宇的相关信息,至于辛莉……寨子里隔三差五就出现一个新生命的事情不会有人在意。
尤其是一个女孩。
只是没想到江舟行也在这里吃点心,是刚刚高岁百拉来的,说是请客。为了藏一个人,高岁百破费不老少。
“你……小孩啊?”江舟行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小心眼珠子掉出来。我和石以桥结婚才几年?有小孩也不能这么大。”卓意荣给辛莉点了杯奶茶,转头顺便问起辛天宇案子的进度。
对方只扔来一句:案件还在调查。
“哦。”卓意荣态度转瞬直下。
江舟行听这语气难受,向她们交代了一点他从警方那里了解的案件背景。
辛家那个大儿辛天宇组织地下赌博的原因就是他欠了海外赌场巨款,赌场的话事人告诉他这一条不用还钱的路,打通国内的路。
他为了活命就签了合同。
但是他没想到国内对于打击赌博那么的严格,即便是歌祁这个距离内陆隔了一条汪洋的海岛城市也是实施冒尖就打击的制度。迟迟没有客源,赌场那头又催得紧,他便打起了大学同学的主意。
以为终于平息了一场风波。
没料到捅了个大娄子。
在一次夜间查寝的时候被宿管阿姨抓个正着,人赃俱获。校方在第一时间里就做出对辛天宇的退学处理,本来校方还想要报警处理,但架不住辛家二老的苦苦相求。
大概是没了客源,赌场派人又跟辛天宇要上欠款。
那个时候辛天宇才想起来欠款没有被撕毁。
随着江舟行的讲述,为事件的完整性揭开了另一种视角。卓意荣疑惑地抬眼正好对上了高岁百的眼睛,是同样的神情。
受害者忽然还要加上加害者的双重身份,这让她们俩有些心慌。
“你们俩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江舟行也不是傻子,从在女子宿舍的时候他就看出不对劲,只是没敢打草惊蛇,直到卓意荣抱着一个小孩进冰室后,高岁百竟然没有一点好奇心时,这一切种种不合理就已经验证了他最不想看到的那种猜测。
“我们没有事啊。”高岁百抢先一步说话,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手表,“都这个时间了,高姨先回去了。”临走前,抱走了在沙发上熟睡的辛莉。
冰室这个点正是吵闹的时候。
空气却像是被冷冻凝结,卓意荣难以置信高岁百就这样先一步落跑。
江舟行的声音是一把敲碎玻璃冰面的锤子,从她的身后响起,“那你呢?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强装镇定,轻轻咳了几声,“辛天宇刚刚还在我住的那个隔间,现在我不能确定。”
“就知道。”
江舟行拿起桌子上的摩托车钥匙准备缉拿逃犯,刚走没几步又退回餐桌边,“现在你还能弥补错误。”
其实卓意荣还没有想清楚,但是她还是跟上了江舟行的脚步。
没想通,她现在分不清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现实不是电视剧,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数不清的面具。《城南旧事》上写的真是没错,在海天一线之间分不清天与海,好人和坏人的分界线也分不清。
但英子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
卓意荣不明白,为什么比英子大这么多的自己也会分不清?
两人一起进入女子宿舍,高岁百也猜到这个结果。抬了抬眼睛,示意辛天宇在隔间等待。
女子宿舍的住客一直多,每个人占着个巴掌大的地方,要藏人也不算难事。
好在卓意荣开路,江舟行的出现才没引来尖叫。
短短的路,走了许久才到最里的隔间。卓意荣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情况,结果江舟行一脚上去就把门踹开,好在拽住了她的手肘才没摔到地上。
由于开门声太大,吵醒了熟睡中的辛莉。
辛天宇起身就给江舟行一个左勾拳。
江舟行朝着地上啐出带血的口水,再转回头没了表情,“我还在找你,你倒是给我送上门了!”
三年前基金会联合警方设置了一个配合令。
配合令几乎不下达,通常出现就意味着捉拿对象有反社会可能。寨子里可以使用各种进行逮捕的手段,只要留个活口基本是不会追问责任人,现在辛天宇的这个做法属于撞枪口上了。
两人四拳,拳拳到肉。
扭打在一起的速度快到卓意荣都没反应,卓意荣一个人没能力拉住这两只“疯狗”一样的家伙,赶紧抱着在床上大哭的辛莉跑到走廊叫人帮忙。
此时,突然警车鸣声由远到近。
警车停在了两元女子宿舍的门口,和警鸣声一起戛然而止的还有楼上的斗殴现场。
警察是高岁百在听到木板门被踹开的那一会儿就打了报警电话,好在巡警正好在附近的街道上执行巡逻任务。
卓意荣钳制着辛天宇的双手明显感到幅度逐渐减缓。
这时,她赶忙安抚情绪,“辛天宇,行了。这里不是法院,无论有什么苦衷我们都会跟你去和警察掰开揉碎的说清楚,现在我们不能再违法了,想想辛莉。”
谈到辛莉的名字,辛天宇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眼泪像是水桶倾倒出来的水一样,混着眼角破皮的血液滴落在地板。
“不会的,没用的。”
江舟行作为临时代理人也要一起去趟警局,几人走到门口,其中一名警察叫住了正在送客的卓意荣,“这位女同志也一起来录个口供。”
就这样,在稀里糊涂的情况里卓意荣也坐了一回警车。
还不是以嫌疑人的名义。
笔录很快结束,包括卓意荣在辛天宇那里得知的也一并告知了。她坐在警局里等江舟行一起回村寨,等到困意爬上眼皮才见人出来,她刚想抱怨几句,却看见人和一名中年男警一起出来,两人嘴里还一直讨论着什么。
卓意荣听不清,但还是捕捉到辛天宇的名字。
“行,就这样。谢谢何警了啊,有需要打电话。”江舟行转头看见卓意荣还在警局,“你不会是等我吧?”
“一半一半吧。八厘飞渡的公安分局距离泣仙寨太远,找人分担车费。”卓意荣说了最无关轻重的借口。
“辛天宇的事情我不能说太多,案子还在调查。”江舟行虽然脸上堆着为难二字,但他仍然选择撕开那副客套的嘴脸。
“那就挑能说的说说呗。”卓意荣打破砂锅问到底。
江舟行拉人出了警局,才稍稍给她透了个底。“案件到了一个新的进展,只能说目前辛天宇不会有事。”
听完,卓意荣抿嘴不语。
折腾一整晚,街道上没什么人。
出租车司机停在东篱酒店的门口,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往寨子里开,“我不打表,车费就算二十块很便宜你们了。”
泣仙寨子像是个城市废材垃圾场,任谁多靠近点都会担心自己身上粘上那种酸臭味的那种地方。
出租车的尾气消散在空气,在鼻尖停留,直到两人进入村寨还存在。
卓意荣忽地嗤笑一声。
贫穷有汗臭味;富裕有铜臭味。
果然在任何处境下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阿Q精神。
江舟行回头纳闷地看着她,“我一路上说那么多话你一句不搭理,现在不说了又笑了,你的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
“我哪里是因为你那些破冷笑话笑的。”
“你愿意说话就是想通了?毕竟是还在查的案子……”江舟行嘚啵嘚啵说一路,卓意荣没怎么听。
不过,卓意荣确实是想通了,只是想通的是关于许扶云明明有能力可以离开这个泣仙寨为什么还不愿意离开的原因。对泣仙寨做出恶劣评价的只有卓意荣,或者说是像她这样只是把寨子当做一时的救命稻草的人。
见过了城市的那些闪闪发光的名利场,还能回到尘世……许扶云是无欲无念的神仙吗?
不,不……
卓意荣猜测神仙也放不下那些逍遥日子。
“江行舟。”
在分岔路口,卓意荣叫停了他离去的脚步。
“怎么了?”
“如果辛天宇真的没有事,能帮他申请留在盛本工作吗?”
“我会和我姐商量的。”
冷白色的月光从村寨错落的建筑空隙里漏下,江行舟站在那些光影中间,看不清脸上的五官表情,却能看清他下颌与脖子处那里拇指盖大小的浅褐色树叶状的暗块。卓意荣呆愣一秒,眼前的画面和记忆深处的一个画面重叠,不由自主地喃喃低语:“你脖子上是什么?”
“你说的是我的胎记吧,怎么了吗?”江舟行听话地抬手摸了摸脖子。
“我来村……”
卓意荣话还没有说完,高岁百从暗处跑来打断两人的交流,她边说边抬手挥舞着什么:“小行,不好了!辛天宇留了绝笔书。”
“什么!”
两人小跑着靠近高岁百,接过纸,上面写着几句:大仇已报,就让一切终结在我这,另外麻烦照顾好辛莉。
高岁百解释刚哄辛莉睡觉换她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一张纸,起先她没在意,等到辛莉入睡才去捡来看,“现在赶紧通知何警去看看辛天宇的情况,我担心出事,辛莉还那么小,没了爸妈还没了哥这……”
高道德是种下自责的优渥土壤。
女子宿舍一楼烟雾缭绕。
高岁百抽了一整包的香烟,其实她已经戒烟,自从体检查出肺不好开始已经有三、四年。
“我应该早点看那张纸的,你说老天爷让那张纸六点就掉出来是不是就是让我阻止呢?”高岁百碎碎念到天亮。
卓意荣一宿没睡。
倒说不上是心疼,仅仅是因为她跑慢了一步。
“高姨,医院不是还没消息嘛,遇事别总是往最坏的方向想。”卓意荣揉了揉越发沉重的眼皮,让自己清醒。
过了十八,她的身体就不太能熬夜。
在卓意荣没命前柜台上的那台老电话终于响了。
听筒那头传来一条半好不坏的消息,“听医生的意思,估计明晚我才回寨子里,有什么事情你电话通知我,那个我,我的手机号码你有吧?”手术刚结束,江舟行就给她们打电话报告最新情况。
“呃。”卓意荣没应话,“现在村寨的情况我会转告扶云的。”丢下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今天,排班她是晚班,还有时间休息能推的工作就推了吧。从来也不是大操大揽的性格,何必强求自己变化。
她需要从村寨的人际网中抽身。
躺回隔间的被窝给许扶云发去工作短信后,她深深地吐了口气,结束繁忙的行程让人瞬间进入沉睡,柔软的梦乡大概是未知世界的自己免费给予现实世界的自己一点点的慰藉。
雨水如纱覆在脸上,织进发丝。
又是三月的那个夜里。
卓意荣倒在黑暗的街角,耳边是重机的轰鸣声,紧接着是芳香涌入街角像是带着街边昏黄的灯光。
睫毛沾着雨水,还是看不清长相,只有那个树叶形状的胎记。
头窝在对方的颈窝处,对方的长发扫过卓意荣的额头。
长发?
长发!
卓意荣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床下。
窄窗进来橙红色的余晖,一睡就睡到傍晚。值得庆幸的是末秋的太阳落山早,她还能挤出时间吃个便当。
卓意荣还是有些好奇当时是谁救得她。
距离那个时候都要一年的时间,错过时机再问当时就觉得奇怪。难不成是江舟游吗?
从救下、安排住宿到提供工作岗位负责秘密板块,以及现在扶植基金会新计划。
一步一步,像是巧合又像是计划。
不能真是为了将来盛本被查封后让她心甘情愿背锅的可能吧?
尤其在前不久得知许扶云也是本科学历之后。
为什么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像是为了论证卓意荣提出来的那个论点一样。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叫你都不回应。”许扶云从身后钻出,“喏,送你的鸳鸯奶茶,寅叔的冰室做活动第二杯半价。”
“没事,谢谢。”卓意荣接过奶茶,顺势问道,“扶云你也是读过大学为什么当时不让你来做法人?高姨说几个业主之间很早就有开当铺的想法。”
许扶云听了一笑,“我这个只是夜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事?”
“只是好奇。”卓意荣讪讪地笑。
卓意荣皱着脸疑惑是自己多想了?
两人还没聊几句,外面叮咛声被江舟游的声音压没了,“辛莉现在在哪里?”开门见山的问卓意荣。
“辛莉应该在高姨那里吧,我马上打电话问。”
“算了太麻烦。我们去医院做一个DNA鉴定,辛天宇目前状况不好,所以我们在内陆找到辛家兄妹俩的小姨,辛天宇做鉴定也可以,能带走就带走。”江舟游来盛本主要是为了给了许扶云张粉色的纸张,“下班之后去公告栏贴上”。
“这么突然!”许扶云不知所措地起身。
卓意荣瞄上一眼纸,动迁……
拆迁终究是提上进程,预计千禧年的开始动工,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让村寨里的居民搬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