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李文桢

73、末日逃亡（上）

　　郑在荣是这个世界上最会花言巧语的人。

　　顶着一张大红脸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敬椿心里暗想，他脸上的热气还没褪去，好像冒着烟。

　　郑在荣但笑不语，只是安静的跟在敬椿身后。

　　两个背着包的高中生在他们穿过走廊后从大厅进来，擦肩而过的时机只够看清对方的侧脸，便再没有其他。

　　“呀呀，那个是李敬椿吧，感觉很像啊。”走在前面一点的高中生猛地停下，跟着敬椿和在荣的背影看向走廊尽头。

　　身后的男生明显了解一些，一眼认出了水木：“好像是，留雅卡贴上不就是那个嘛，长头发的那个男的。”

　　“但是来警局干嘛？”

　　“不知道，别管这个了，先拍照再说。”

　　高中生大概是这个海岛上对他们最敏感的人，两个男生悄悄束起手机拍了一张偶遇图，照片里除了背对镜头的水木，其他人的脸都清清楚楚。

　　从小小的三人群聊里用一条“呀，我们在警局遇到Eden了”作为开端，不等照片里的主人知道它的存在，它已经用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警察这边立案了，夏元已经定好票了，明天飞过来。”任时镇浑然不觉自己和艺人都已经被拍了过去，他完全沉浸在眼下的状况中，忘记了未雨绸缪。

　　偏偏艺人也没有自觉，几个人都大剌剌的露着脸，没有一个人想起用口罩或者帽子稍加遮掩。

　　“敬椿和孩子们先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早最早的航班回S城，订好票了。”任时镇迅速通知了消息。

　　“那节目收尾呢？”以珍的领口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摘下去的麦，看向站在任时镇身后的副导演。

　　副PD双手抱在胸前，耸了耸肩：“所以回去之后希望大家尽量配合着迅速收尾，其实可以用的素材很多，大家不用担心。”

　　敬椿第一个看清宜恩的表情，所有人都被这次突发事件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尤甚，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原本定好离家的日子突然提前，对这个年纪来说，是会难过的。

　　“敬椿还得过去一趟，警察那边还有几个问题。”任时镇迅速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小小会议，率先转身进了办公室。

　　其他人也先后回去，只剩下宜恩，他本来就站在角落，现在被落到最后也没被关注。

　　敬椿回头看了在荣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离开了敬椿身后的位置先一步离开。

　　现在空荡荡的走廊就只剩下他们了，敬椿走到宜恩身边，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背。

　　宜恩抬头看过来，敬椿于是露出一个笑脸：“回宿舍之后要和哥一起打足球游戏吗？”

　　“哥在安慰我吗？”

　　他们俩身高其实没什么差距，但毕竟是青春期的男生，敬椿应了一声，抬手比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实在惊讶：“宜恩啊，你好像长高了。”

　　“嗯，长高了。”任宜恩脑袋一歪靠在了敬椿的肩膀上，压得敬椿肩膀一沉。

　　“别伤心，今晚好好陪陪爷爷奶奶，”敬椿像是在摸撒娇的大狗，把手放在宜恩脑袋上连揉带拍，“以后还会有机会回来
　　的。”

　　“敬椿！”任时镇在隔着门喊他。

　　敬椿最后拍了两下，宜恩直起身来，像是没有发生过短暂的安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警察的问话完全没有技巧，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问的问题也是来回反复，得亏敬椿耐心充足，坐在电脑桌对面超过一个小时还能态度温和的回答问题。

　　“……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之后再有问题我们这边会打电话联系您，结束之前麻烦您保持通话畅通。”

　　打印机开始嗡嗡的工作，站在打字警察身后稍稍年长一点的中年警察递过一支笔，动线流畅的抽出刚刚吐出的纸张递到敬椿面前，“确认一下内容如实，签字就可以了。”

　　敬椿看字就开始头晕，转手把文件递给坐在身边的在荣，他自然而然的就开始了确认。

　　两人默契程度看得中年警察手里的速溶咖啡晃出星星点点，落到了坐着的徒弟脑袋上。

　　年轻警察敢怒不敢言，自己扯过一边的纸巾擦了擦大拇指发型。

　　反观走廊那端放着李世勇的办公室简直像是滴了水的油锅，吵吵嚷嚷连哭带骂的乱成一团，声音穿透玻璃门进来，老警察从一边的盒子里抽出几只口罩递给盯着桌面发呆的敬椿。

　　敬椿一愣，抬头看过去。

　　“是艺人吧？那还是需要这个的。”中年警察单手扶腰扭了扭，“那个家伙不用担心，我交代过你们走之前不让他出来。”

　　有些好笑，敬椿没忍住笑了一下，脸上的伤口被扯得酸痛又迅速收敛，他拿起那几包口罩点了点头：“那我就收下了，谢谢您。”

　　说话的工夫在荣已经检查好了文件，递还给敬椿：“签吧。”

　　签完字事情才算是真的结束，敬椿一行人收拾起摊在角落的包时，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六点。

　　办公室里他们带来的忙碌已经渐渐平息下去，敬椿回头看了一眼，提了提背包往下滑的背带，夕阳斜斜的透过警察局的玻璃大门洒进来，铺在楼梯上，正是海岛上日落的好时间。

　　敬椿身上松快不少，步子不受控制的慢下去。

　　阳光骤然被切割开来，像是平静如镜的湖面猛地投进一块石头，安静祥和立马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到处乱撞。

　　那简直是釜山行一样的场景，敬椿不过刚刚从转角露面，快门声像机关枪一样响起，人紧跟着朝前挤去，警局的工作人员立马上前来拦，但没有任何空隙，人声的轰炸已经塞了进来：

　　“敬椿，你和成员们为什么会在警局现身呢？”

　　“成员现在是在参与案件调查吗？”

　　“我们得到消息CPG的代表现在也在这里，请问是和你有关吗？”

　　“回答一下吧。”

　　“请回答一下提问吧……”

　　HG的保护不是毫无道理的，她们拒绝了很多采访，事情曝光至今除了河泰曦的那场直播，这是敬椿第一次直面媒体。

　　这些带着工牌，举着相机和话筒的人步步紧逼，手里的快门按的越发频繁，急切地想要留下哪怕一点细节回去发上一篇报道。

　　闪光灯晃得他眼前发黑，敬椿一时间僵在原地，夕阳还在他眼前，从涌动的人群身后血一样铺展开来，像是描摹地狱的画像。

　　手腕被抓住，敬椿还没看清拉住自己的是谁，就被拉回拐角之后脱离了那片环境——是郑在荣。

　　他接过任时镇递来的口罩拆开，小心翼翼替敬椿戴好。

　　“不好意思，这里是警局门口，这里是不能聚集的！”警察们维护秩序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进来。

　　任时镇和PD返回到之前的办公室似乎在找人帮忙。

　　敬椿微微抬眼，郑在荣就站在他面前——他盯着敬椿，嘴唇一张一合地似乎在说些什么，但耳鸣的影响下，进入耳膜的声音不成体系，像是午夜信号消失后老式电视机上的雪花，用极高的频率尖锐的鸣叫着。

　　“……你……别怕……走……”

　　或许是看出他听不清楚，郑在荣放弃了继续讲话，他低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伸手轻轻盖住敬椿的耳朵，小声的重复些什么。

　　世界变成真空的环境，他安静下来，渐渐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快，很快，很快只剩下在荣的声音清晰起来。

　　他说：“等回到S城都会好的，你不是和宜恩约好了要一起打游戏吗？”

　　“《King Road》的公演也很快会抽选主题了，还要上台演出的。”

　　“宝和PD准备了一大罐我们出道以来舞台的礼花打算送给你，别告诉她我提前泄秘了啊。”

　　“敬椿，阿椿……”他像是生怕敬椿会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开，所以不断开口，不断央求，“别想那些人了，只看着我吧，只看着我，想着我，嗯？”

　　像小孩无计可施时面对父母的请求。

　　既软弱又无用，一点也不郑在荣。

　　“敬椿？”在荣的手仍旧稍稍松开一些，掌根轻轻捧着敬椿的脸颊朝中间挤了挤，“回答我啊。”

　　声音无论如何都出不去，敬椿点了点头。

　　郑在荣不满的又重复了一遍：“用说的。”

　　两人在对视中僵持，敬椿喉结滚动，大概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发出那几个音节：“嗯。”

　　“我不想那些人。”

　　水木和末子只是悄悄地站在一边，悄悄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现在每个人都能清楚的看出两人的关系，他们心照不宣，这两个人已经不止是简单的你爱我，我爱你了。

　　这种时候，这种境况，如果分开，大概百害而无一利。

　　“孩子们口罩都戴好，金警官说带我们从后门走。”任时镇风风火火带着协商成果光荣回归，身后跟着问话时的中年警察。

　　宜恩侧身挡到敬椿在荣身侧，猛地咳嗽了几声。

　　水木立刻会意，拉着以珍上前，一左一右把人分开，笑盈盈地看向任时镇：“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