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端》厉小胡

58、第 58 章

　　指挥中心里安静了一瞬。
　　方支队长想了想，还是开口回答：“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当然是可能性之一。即便我们刑警支队跟这名犯罪嫌疑人这段时间打交道下来，他极度配合，出于谨慎原则，我也没有办法完全排除这一可能性。但是，我个人更愿意相信，罗誉是真的正在遭遇瑟杰的追杀。李弛是我们队里一名非常优秀的年轻警察，他反馈的现场信息，我认为是可靠的。”他平日里脾气随和亲切，可这会儿脸上尽是严肃，没有人能怀疑他说这些话时的认真。
　　这番话后，又是一阵沉默。
　　前期的部署能做的都做了，大部队还没有赶到小重山，具体情况尚未可知，目前也只有等待。
　　这时，频道里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喘着气，似乎正在剧烈运动，但语气非常冷静。
　　“我是罗誉。”
　　指挥中心众人心中瞬间一紧。这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警方的通讯频道中！
　　怎么回事？难道李弛遇害了？
　　“这是李警官的耳机，我暂时借用。”罗誉继续说道。
　　方支队长忍不住问道：“李弛怎么了？”
　　“李警官的右肩在车祸时受伤，右腿小腿处在和Serge对峙中被□□的弹丸击伤，我怀疑有骨折。他现在行动不便，我将他安置在一个隐蔽处。我建议救援人员尽快将他送去医院处理。”罗誉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他说得很清楚，方支队长心下稍安。
　　“你说你将李弛安置在隐蔽处，现在你又借用了他的耳机？你在哪里？你没有和李弛在一块儿？”武警支队支队长敏锐地找到了语言中隐晦的信息。
　　“是的，我正在把Serge引开。这次袭击由Serge策划，并单独执行，他带了一支私制□□。□□无法连发，每次装填耗时费力，Serge盯上了李警官的警枪，想要夺枪，所以攻击了李警官。我将李警官藏了起来，目前他很安全。”罗誉说话声音很小，应该就是在躲避瑟杰。
　　除了刑警支队这边，指挥中心众人都有些震惊，嫌疑人竟然保护了警员。
　　方支队长很是欣慰，没有再浪费时间，迅速进入状态，询问罗誉：“瑟杰还没有抢到枪，你怎么引开他？”
　　“我让他以为枪在我身上。”罗誉的回答很平淡，可引得指挥中心的几人倒吸一口凉气。代入瑟杰的视角，自己最恨的人和自己想要的武器，组合在一起，这仇恨拉满，不可动摇了。
　　“可你身上并没有枪！”方支队长严肃到甚至有些严厉，“你甚至没有武器！瑟杰也很快就会发现你在骗他！罗誉，不要避重就轻。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我们警方也不需要任何人逞这个英雄！”
　　罗誉在那头轻笑了一声，语气难得有些懒散和无赖：“对，他发现了。所以啊，我打不过他，这不就来求救了么！你们快来揍他。”
　　公安局长威严的声音响起：“小罗，尽管说，你需要我们怎样支援你？”

　　联合行动的大部队集结到小重山下，接到指挥中心指示，迅速分组进山搜索。
　　罗誉虽然对小重山现如今的地形不了解，但此前经过的区域在他脑中有了个大致的地形图，他将所到之处的地形描述得很详细，警方迅速锁定了他所描述的片区。
　　搜山队伍迅速向罗誉所述方位形成包围。在山中，瑟杰死咬着罗誉，更大的范围内，是武警和刑警在向他们靠拢。
　　同时，指挥中心掌握小重山及周边区域更为全面和详尽的地图信息。罗誉此时正在帮助配合警方的行动，警方有责任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几位大佬也不是没有魄力的人，当即也将不少重要的地图信息告知罗誉，帮助他更灵活地利用地形，起到牵制瑟杰和保护自身安全的作用。
　　罗誉只身一人，有指挥中心给予的指导，充分利用地形，狡兔三窟，在瑟杰的眼中始终若隐若现，似乎触手可及却又滑不溜手。此时的瑟杰早已明白过来，罗誉手上并没有枪，他很可能是将那个受伤的小警察扔在了山中的某个地方，只是不是悬崖下面而已。
　　瑟杰填装弹药的手不停，心中却愈见兴奋。虽说弹药没剩几发了，但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碍手碍脚的小警察帮他了。罗誉这人，果然狗改不了吃屎，瑟杰心想。在瑟杰的猜想中，罗誉应该也是试图想要抢夺或者骗取警枪，却没能成功，然后又撞见了他，不得已虚张声势，金蟾脱壳。别管这个猜想是否接近现实真相，那不重要。现在的结果就是，罗誉落了单，还没有武器，只能像一只老鼠一样抱头鼠窜。一想到这些，瑟杰就忍不住笑起来，罗誉，你他妈的也有今天。
　　陈登和冯佳佳的队伍进到山里，没多久，就接到了指挥中心的同步信息。他们在频道中清楚地听到罗誉微带喘息，却情绪冷静的声音。“李警官的腿需要尽快治疗，否则很可能留下后遗症，影响后半辈子的生活质量。”
　　陈登和冯佳佳得到李弛的方位后，立即带队前往，在警犬的引领下，很快找到李弛，他应该是醒过，挣扎着动过，但疼痛和失血让他又晕过去了。他确实伤了胫骨，这伤暂时是要不了命，但最好是不要拖了。冯佳佳红着眼睛，帮李弛固定到担架上，和陈登一起将他送下山。
　　小队人马小心翼翼护着伤员，重新回到山下，送上救护车。李弛醒了，突然抓住陈登的手臂，定定地望着他说：“去找到他，他有危险。”说完，松开手，救护车关门开走。
　　陈登却被定住了脚步。
　　他忽然就意识到为什么从刚才起，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太对，这感觉和师父让他去车上联系队里那次很相似，让他浑身发冷。
　　搜山的有警犬，本就不会找不到李弛，为什么罗誉会那么主动地引导他和冯佳佳先去找李弛？
　　冯佳佳望着救护车远去，回过头来看向站在原地的陈登，眼神黯了黯，“你也发现了？去找他吧。说不定还来得及帮上忙。”
　　陈登发疯似的往山上跑去。没跑几步，突然顿住。刑警支队所有人员的耳机中，突然传来指挥中心的指令……

　　K市有着丰富的水资源，水系发达，早年间有不少小河道上，设有各色简陋的民用小船坞。直到建国后，市政规划逐渐完善，这类小船坞中少量得以扩建，大多数则被历史遗弃，逐渐荒废。在这个历史进程中，虽然船坞的作用减弱，但往往因为所处位置地势相对平坦开阔，会有部分场地被用来摊晒谷物或搭建仓库使用。
　　今天出事的，就是市郊丘渟江畔一处旧船坞的仓库。这处小船坞已经废弃了快二十年，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平日里没有谁还记得这里。随着城镇化进程推进，这附近周边的零星农户也早已迁居市区，不再到这里晒谷，就剩下一个破败的仓库立在这里。可偏偏就是这里，今天出了个大事，大到指挥中心临时决定，小重山只留守三名刑警用于协助和对接工作，刑警支队其余所有人马，全部转战到丘渟江来。
　　今日下午，接到火警，报案人称在丘渟江野钓期间，望见远处浓烟滚滚，发生火灾。消防立刻赶赴现场，发现在这个废旧船坞停着一艘小型渔船，渔船和船坞旁的仓库都在燃烧熊熊火焰。大火被发现得太晚，火势非常大，能烧的几乎都已经烧着了，仓库已然被烧穿，只剩结构钢架，渔船上烧得也只剩下些钢板。灭火过程中发现，不管是仓库还是渔船上，火场深处都有多具尸体，初步判断死亡人数不少于十人，已属于重大火灾事故，且后续死伤人数很可能还会增加。
　　人迹罕至的郊区突然发生重大火灾事故，怎么看都有问题，消防人员当即上报。恰逢安全相关的市局领导们都被聚在公安局的指挥中心，一讨论，当即决定，抽调刑警支队去丘渟江现场办案调查。小重山这边毕竟主要是抓捕任务，现场还有武警和特警，警力上是足够的。于是，刑警支队火速赶往丘渟江。
　　陈登他们赶到时，大火几乎已经扑灭，消防正在扫尾，清理现场。法医等人也从队里赶过来，正在做初步的遗体检查。
　　“现场找出共计十七具尸体，均有严重烧灼，未烧尽的衣物上有油类物质，判断都是被人泼淋了柴油之类的易燃物后焚尸。”小周法医一如既往地冷酷，毫无情绪波动。
　　“都是死后被焚尸的？”老陆问。
　　“已经检查过的几具尸体都是这种情况。死于枪伤或者类似手雷之类的□□，然后被烧的。”
　　老陆点点头，又问：“死亡时间呢？”
　　“不超过六个小时。”
　　也就是说，晌午前后的事。
　　发生死亡人数如此之多的刑事案件，从建国至今，K市都是第一次。
　　消息传回指挥中心，大厅内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几位大佬面面相觑，他们不是在震惊发生了这样的案件，而是震惊这样的案件，竟是被罗誉预见到的。
　　就在刚才，公安局长问罗誉：“小罗，尽管说，你需要我们怎样支援你？”
　　罗誉微一沉吟，说道：“目前我这边的情况还不算糟糕，警方正常布控合围就可以，我只是担心……在其他某个地方，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别的事？其他地方？”
　　“是啊，我在想今天Serge为什么会一个人来？他的手下都去了哪里？”
　　“你是说瑟杰的手下会在K市内犯案闹事？”如果是那样，总不能全市戒严？
　　“不，我猜他们很可能都已经死了……”
　　听到刑警队的汇报，虽然十七名死者的身份还没有得到确认，但显然大厅内几位大佬都已经想到了罗誉刚才的话。
　　方支队长立刻通知丘渟江现场带队的老陆，让他们查一查死者中有没有SG集团的组织成员。
　　陈登他们都还不知道指挥中心里的那些事，他们也忙着尽快确认死者身份。在其中几具尸体上有大片较为具有个人特色的刺青图案，他们以此为突破，查找比对身份信息。这时候收到方支队长的指示，当即优先排查SG集团组织成员名单。果不其然，带刺青的尸体身份确认，这几人都是SG集团组织成员，此前均已被通缉。
　　陈登在pad上查到这些，脸色骤变。瑟杰比他们此前想的更加疯狂，更加残暴。
　　李弛刚才对他说：“去找到他，他有危险。”
　　誉仔……

　　砰——
　　□□再次发出爆裂的响声。罗誉险险缩进一方土块后面，枪声之后的土块窸窸窣窣地往下掉碎屑，兜头撒了罗誉一脖子。他抖掉头上的土，趁这会儿瑟杰又被迫进入沉默期，赶紧往另一侧转移。
　　这里是半山腰的一处向阳的坪地，面积不大，中心区域平坦开阔，周边则是一圈镶嵌在土块中的山石，和扎根在石缝中的草木。
　　罗誉一路将瑟杰引诱过来，心中一边计算着瑟杰的弹药量，估计这会儿很可能也该差不多了。面对他一个人，没有了警枪的威胁和干扰，瑟杰的弹药用量明显大方了许多。大概是觉得就算没有□□，也可以肉搏赢过他。
　　这时，瑟杰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小罗，你真让我失望。我本以为我们会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谁知道你全程都被我打得冒不了头。你说你现在怎么就窝囊成这样？”
　　罗誉听他开口，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很好，这种反应说明他顶多只有一发子弹了。他在试图激怒他，引他冒头，诱他犯错，然后给他最后一枪。
　　罗誉猜的没错，这一路，瑟杰逐渐又收拾好崩溃的情绪，大概觉得胜券在握，他开始将追杀视作一次狩猎。罗誉是他唯一的猎物，他作为猎人，会获得最终的胜利。
　　罗誉足够了解瑟杰，他没有吭声，因为只要让瑟杰继续往下演独角戏，首先犯错的人一定不会是他罗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