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夏成海》允准

12、阴影里的拥抱

　　午休结束的铃声惊醒了浅眠的傅硕修。他猛地直起身子，额前碎发还翘起一撮，眼镜压出的红痕横贯左脸颊，整个人透着罕见的懵懂。连宇正假装翻书，余光却瞥见对方迅速戴上眼镜时，指尖擦过脸上睡痕的窘迫模样。
　　"看什么？"傅硕修突然转头，镜片后的眼睛已经恢复清明。
　　连宇的笔尖在物理书上戳出个小墨点："谁看你了？我在研究...这个电路图。"他胡乱指了页面上最复杂的图示。
　　傅硕修扫了眼他指的位置，嘴角微妙地抽动："那是课后拓展题，超纲了。"
　　"我、我就喜欢挑战高难度！"连宇梗着脖子嘴硬，耳根却烧了起来。他感觉傅硕修的目光在他发红的耳朵上停留了两秒，然后——
　　"噗。"
　　很轻的一声，像蒲公英落在水面。连宇震惊地转头，看见傅硕修迅速抿直的嘴角，但眼尾已经弯起新月般的弧度。
　　"你笑了？"连宇像发现新大陆，"傅硕修你居然会笑出声？"
　　前排的亓元赫回头，褐色马尾扫过连宇的课桌："什么什么？学霸大人破功了？"
　　傅硕修立刻恢复面无表情，低头整理课本，只是耳尖还泛着可疑的粉色。连宇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发烫的耳垂："喂，你耳朵..."
　　两人同时僵住。傅硕修的耳垂像块烧红的炭，连宇的指尖则像被烫到般蜷缩起来。前排传来亓元赫夸张的咳嗽声，连宇慌忙收回手，抓起水杯猛灌，却呛得直咳嗽。
　　"弱智。"傅硕修低声道，却递来一张纸巾。连宇接过
　　下午的物理课，方雯宣布了天文馆实践活动的分组名单。连宇竖着耳朵，听到"傅硕修、连宇"被连在一起念出时，心脏像被蜜糖泡发的棉花糖，轻飘飘地胀大。
　　"这次要观测星云。"放学路上，傅硕修难得主动开启话题。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星星挂件在连宇书包上晃出细碎光斑。"需要长曝光摄影，你负责按快门。"
　　连宇撞了下他肩膀："这么信得过我？不怕我把你宝贝相机摔了？"
　　傅硕修突然停下脚步。梧桐叶打着旋落在他们中间，他伸手拂去连宇发梢沾着的粉笔灰，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信你。"
　　三个字重若千钧。连宇望着傅硕修映着晚霞的眼睛，那里面的信任让他喉咙发紧。他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妈？"连宇接起电话，脸色逐渐凝重，"...现在？好，我马上过去。"傅硕修皱眉："医院？"
　　"嗯，我妈复查结果出来了。"连宇攥紧手机，指节发白，"你先回..."
　　"我陪你。"傅硕修已经拦下出租车，拉开车门的手势不容拒绝。
　　市立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连母的病房在七楼走廊尽头，窗台上摆着连宇上周带来的小雏菊。见到傅硕修，虚弱的妇人眼睛一亮："小傅也来啦？"
　　"阿姨好。"傅硕修弯腰帮她调整输液架，动作熟练得让连宇诧异。趁母亲做检查时，连宇才在走廊长椅上得知，傅硕修这两个月每周三都会来陪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连宇声音发颤。傅硕修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你妈妈不让说。"他顿了顿，"她怕影响你考试。"
　　夜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连宇突然觉得很冷。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上的星星挂件，直到傅硕修温热的手掌覆上来。
　　"会好的。"傅硕修说，指尖轻轻勾住他的手。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没有玩笑，没有借口，只是十指相扣。连宇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他急忙低头，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谢谢。"傅硕修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他发顶，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星光。
　　当晚，傅硕修执意送连宇回家。居民楼路灯坏了三盏，他们在黑暗中拾级而上。到五楼转角时，连宇突然转身，将傅硕修推到楼梯间的阴影里。
　　"连宇？"傅硕修的后背贴着冰凉墙壁，在月光下反光下。
　　连宇没说话，只是伸手搂住他，然后俯身抱住了他。这个拥抱很用力，傅硕修能感觉到对方加速的心跳透过胸腔传来，和自己乱了节奏的心跳渐渐同步。
　　"就抱一会儿。"连宇闷声说，呼吸扫过傅硕修的颈窝，"今天...谢谢你。"
　　傅硕修迟疑片刻，抬手回抱住他。少年的脊背在掌心下微微颤抖，像雨中瑟缩的雏鸟。他想起抽屉里那些星星，想起小时候连宇也是这样，把捡到的第一颗海星塞给他，说"送你，据说对着海星许愿特别灵"。
　　那时他没告诉连宇，自己早就不相信许愿这回事了。但现在，在这个昏暗的楼梯间，傅硕修闭上眼睛，悄悄许了个愿。
　　天文馆的玻璃幕墙映出深秋的夜空，连宇站在入口处不停摩挲着书包上的星星挂件。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傅硕修单肩背着相机包走来，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肤色更白，发梢还带着刚洗完的湿气。
　　"迟到了四分十八秒。"连宇故意板着脸，伸手去接相机包时闻到淡淡的雪松气息——是傅硕修常用的那款沐浴露的味道。
　　傅硕修从包里取出保温杯："现熬的姜糖水。"杯盖旋开时热气氤氲，连宇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划痕，还贴着创可贴。
　　"物理实验弄的？"连宇指了指那道伤口。傅硕修下意识蜷起手指："建模赛切割亚克力板..."话没说完就被连宇抓过手腕。创可贴边缘翘起一角，露出下面泛红的皮肤。连宇从兜里掏出印着鲸鱼图案的新创可贴，动作娴熟地替他换上。
　　"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处理。"连宇低头时，发梢扫过傅硕修的手腕，"明天就要去集训了还受伤..."
　　傅硕修突然收拢手指，轻轻握了下他的指尖："一个月而已。"
　　天文馆穹顶暗下来，星图缓缓展开。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傅硕修调试相机时，手肘不时碰到连宇的肩膀。当投影仪亮起，整个银河倾泻而下时，连宇听见身旁传来很轻的抽气声。
　　"天鹰座α星。"傅硕修压低声音，手指向穹顶某处。荧蓝的星光落在他脸上，将左眼下那颗泪痣映得发亮。连宇没有抬头看星，他正盯着傅硕修被星光照亮的侧脸，发现对方专注时微蹙的眉头比任何星座都生动。
　　"我去拿宣传册。"连宇突然起身，膝盖撞到前排座椅发出闷响。他逃也似地冲向展台，胸口跳动的频率比猎户座β星闪烁得还快。
　　洗手间的冷水扑在脸上，连宇盯着镜中自己发红的耳尖。门外传来脚步声，傅硕修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手里拿着他落下的外套："冷。"
　　回座位的路上经过行星模型区，连宇突然拽住傅硕修："快看！"土星环的投影正巧转过来，光斑掠过两人交握的手腕。谁都没有松开，直到冥王星的投影缓缓划过他们之间的空隙。
　　活动结束时飘起小雨。公交站牌下，傅硕修从包里拿出折叠伞撑开，伞面明显往连宇那边倾斜。水珠顺着伞骨滑落，在两人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竞赛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连宇盯着路面水洼里破碎的霓虹倒影。
　　"嗯。"傅硕修肩膀挨着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林秋野非要带游戏机。"
　　连宇嗤笑出声："你们是去比赛还是联谊？"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傅硕修去的是物理竞赛尖子生的集训，而自己连复赛都没进。
　　伞柄突然被塞进手里。傅硕修转身面对他，雨丝落在发梢凝成细小的水珠："每天七点，图书馆东南角有公用电话。"
　　连宇怔住，掌心的伞柄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我查过课表，你那会儿是自习。"傅硕修补充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但睫毛颤动的频率暴露了什么，"如果...你想听竞赛进度。"
　　公交车进站的光照亮两人之间的雨幕。连宇把伞推回去，自己跳上车门台阶："谁要听无聊的物理题！"他转身时书包上的星星挂件撞到栏杆，发出清脆的声响，"...记得带换季衣服，南京十一月就降温了。"
　　车门关闭的瞬间，他看见傅硕修站在雨中看起手机。消息提示音几乎同时响起，屏幕上是一张刚拍的星轨照片，角落有个小小的、手绘的箭头指向某颗不起眼的星星，标注：「像你」。
　　连宇把手机捂在胸口，窗玻璃映出自己压不住的嘴角。雨越下越大，那颗被特别标注的星星在照片里安静地发着光，就像此刻他胸腔里膨胀的、无处安放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