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相惜》阿及

3、下

　　（六）

　　“一号，十三号，还有二十九号留下。”留坊里，第一乐师沈悠悠对着帘外的众女子道。

　　杜蓁随着其他两位女子呆在了流莺阁。帘内女子的声音婉转动听。听说是当年振州第一名妓，而今留坊里的第一乐师。

　　“二十九号，你吹的曲子并不多见，师从何人？”沈悠悠靠在软榻上，随意问道。

　　“韩璟。”杜蓁如实答道。

　　“哦。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明日开始排练，三个月后正式演出。”软榻上的女子起身离开。

　　三个月后，振州第一乐坊。

　　杜蓁在留坊日日练习，从未去找过韩璟，韩璟也从未找过她。今天是杜蓁第一次登台，不知为什么她此刻异常渴望看到韩璟的身影。

　　台上舞姬舞姿翩跹，艳丽无双，而杜蓁只是从旁伴奏的乐姬，她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手否能被那些花花公子看中。半晌后，舞停乐止。她看着台下的贵公子们的灼灼目光更多的是投注在舞姬身上。只有少数略晓音律的男子眼神往乐姬这儿挪了挪。杜蓁心里大叹一声，原来最吸引男人的不是所谓的才艺，而是艳丽的容貌与婀娜的身段，只有懂得魅惑别人才行啊。杜蓁觉得自己该怨恨那个叫韩璟的男人，为什么一开始不把她培养成一个蛊惑人心女热。

　　转眼在留坊已经呆了好几个月的杜蓁已经越来越无聊了。有时候她想到韩璟，想着他这么久却未曾来看过她。偶尔她也会想想向狄，那个被称作流连青楼的男子却似乎从未到过留坊。杜蓁有些发愁，因为她到留坊这么久，却从未接过客。倒不是她想接客，而是总觉得自己似乎不被任何客人钦点，这自信心倒是受了不少打击。

　　不同于留坊的普通妓女，乐姬和舞姬可以选择喜欢的客人，但若生意惨淡时节坊主也不会让我们这些个艺妓闲着，好几个同期进来的女子早已在不同时期破了身，或自愿或被迫。一年的风尘打滚，杜蓁已懂得调笑，懂得怎样才能魅惑男人，但是却始终没有客官点名要她。照这个样子下去，何时她才会在这个乐坊里出名，何时向狄才会慕名而来。杜蓁越发的愁了。

　　机会在杜蓁最不耐烦的时候来临了。那是初冬的一个早上，杜蓁屁颠屁颠地跑到振州最出名的灵风寺去烧香拜佛。这拜佛的理由还得归功于韩璟。杜蓁再次见到韩璟是在留坊里沉寂了一年之后。初见陌生，韩璟调笑说，“看，当初的小姑娘如今已经知道哪种笑是最讨男人喜欢了”。韩璟说，若是实在没机会，不如去拜拜佛。记得当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如今却真的病急乱投医，跑到这寺庙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杜蓁等的太久以至于忘了见到向狄时的感觉到底是喜是怨。

　　灵风寺外，向狄说，“姑娘面善，请问家出何处”。杜蓁笑而不答。

　　那时向狄初见杜蓁，惊鸿一瞥，佳人匆匆而别。

　　次日，杜蓁注意到看台底下坐着的向狄，麦色皮肤，轮廓深邃配着玄色长衫，发髻高束，这样俊朗的男子——阿姐此生的最爱。

　　事情顺利的有些过头。向狄在见到杜蓁的第二次便替她赎了身。然后便是提亲。原本只想带他回家见阿姐的想法早已随着阿姐的逝去而烟消云散，如今杜蓁心中的只剩对他的怨恨。她巧笑倩兮答应了向狄的要求，但随即轻柔的补了一句，“我从不愿，为人妾”。于是向狄便风风火火的写下了一纸休书递与原配韩芳仪。

　　向狄的一纸休书惹下了不少风波。当初他借着刺史女婿的名号而上位，如今休妻自然是闹得满城风雨。他这一举动，不仅毁了韩芳仪的名声，更是让韩家的颜面扫地。韩瑗心中颇为恼怒却不得发作。当初他已算是半胁迫半利诱让向狄娶了自己刁蛮女儿，如今向狄在振州也算颇有名望，反倒是动不得他了。

　　韩家因女被休搞德沸沸扬扬，名声扫地。有人骂向狄不知好歹，过河拆桥；也有人说是留坊的乐姬美色勾引，欲攀龙附凤；更有人说韩家似乎总是和青楼楚馆搞不清楚，当年韩瑗抛弃乐姬，如今人家乐姬勾引其女婿，真是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这些八卦可谓精彩纷呈，让杜蓁为之咂舌。可惜在杜蓁在看来还远远不够。她要的是向狄的痛苦，身败名裂，偿还他对阿姐欠下的情。向狄曾说，“此后，定当不负卿”。当时杜蓁心里只觉可笑，却还是温柔的倚在向狄怀中。

　　（七）

　　喜娘搀着杜蓁的手缓缓进入大厅，而杜蓁的脑子反复播放的画面。昨天那身着墨蓝长衫的男子黯然离去，有那么一瞬间杜蓁的情绪崩溃，她突然觉得两个人温暖也许可融化曾经的爱恨。府里响彻耳边的吹打声终于停下时，人群中却传来突然的响动，细细碎碎一片。杜蓁只听见那嘈杂声中反复出现的词“三公子”。

　　那一袭暗红色华府的韩璟失却往日的温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锋芒毕现，杜蓁从未见过这样的韩璟。

　　“蓁儿是否是心甘情愿嫁与向狄公子？”韩璟的话引起了在场宾客不少的议论。

　　“璟师父，不，应该是韩三公子，蓁儿的确是真心。”什么时候璟师父成了韩家的三公子。什么时候我开始发现他不一样的身份。

　　“蓁儿。”难道做了这么多还是错了么，为什么早就知道却不提，明明一切都可以不用发生的。纵使悔恨，你也不会后悔么？蓁儿，是我的错，是想用这一生的幸福来报复我么。韩璟心里越发的苦涩起来。

　　新婚之夜，杜蓁冷冷地看着那个喝的酩酊大醉的新郎官，纵使心里很有把他千刀万剐的冲动，却也不能做些什么。阿姐离开了，而她呢，真的嫁给了向狄，然后呢，继续折磨他么？

　　向狄喝的有些醉了，从他进入新房以后只是定定地看着杜蓁，不曾移开视线。向狄说，“蕙儿，曾今我多么希望是你。但是蓁儿若是报仇，也已成功了呢，如今我……”。话未说完便倒头睡去。杜蓁听着他模糊的话语，呆愣在原地。原来这么多年他若是不曾忘记过阿姐，难道韩璟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形势所迫么。

　　第二天醒的有些晚，起身时，向狄半躺在杜蓁旁边，看着那柔和安静的睡容。纵使和杜蕙长得颇像，向狄一直清楚自己爱上的是谁。就算蓁儿不是抱着爱他的心意而成亲，他也想让杜蓁爱上他，即使受伤，这一次他是不会再放手了。

　　睡梦中的杜蓁有些不自然的翻了个身，眼皮略睁，感到有道强烈的目光注视着她，觉得有些压抑，睁开双眼便发现向狄正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我是你的妻子，以后有的是时间看，现在先出去啦，我要穿衣洗漱啦。”不自然的，杜蓁的脸颊开始发烫，这还是头次醒来身边居然躺着一个人呢。知道向狄从未忘记过阿姐后，倒是不想报复他了。但是，难道真的以后要以夫妻的方式相处么。

　　“娘子是害羞了，虽然娘子迟早要习惯的，但今天是新婚第一天，为夫就先答应你了。”向狄低下头，快速的在杜蓁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杜蓁惊愕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向狄说，以后她就是他的妻子了，他会好好待她。

　　早饭时，向狄说，听韩家一直有个流落在外的公子，听说三天后就要进行祭祖大典，让其认祖归宗呢。杜蓁面无表情的吃着饭，似乎对此毫不惊讶。

　　“也不知那位韩三公子是怎么想的。现在韩瑗贪污受贿已被揭发，他却还要回去认祖归宗，难道这韩三公子的名号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么。”说完后，向狄下意识的看看了杜蓁的脸色，没有预期中的悲伤，依旧淡定的喝着粥，不置一词。

　　“虽然我已经和韩家没有关系，但是为了保险期间，我们还是离开振州吧。”向狄继续道。

　　“向狄，你知道我为什么嫁给你么？”杜蓁放下调羹，抬头问道。

　　“是为了替蕙儿报仇么？”向狄隐隐有些不安。

　　“这算是开始的理由吧。”杜蕙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立冬的天气虽不至寒冷彻骨，却冷的让颇有萧瑟之感，这种冷，是骨子里的冷吧。

　　“向狄哥哥，谢谢你的提醒，韩璟，是我一直误会他了。”

　　“蓁儿，你知道吗。我爱你，不是因为你长得和蕙儿相似，你们的性格完全是相反的。我喜欢你，就算知道你对我的笑从来都是假意的，我还是不由自主的被你吸引。你知道吗，你的敢爱敢恨让我羡慕，若不是韩璟一番话，我是不会放手的。”向狄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虽然在他面前永远是带着笑意，冰冷至斯，无比冷漠。而她对韩璟冷淡的表象下是无比的关注和爱恋。这些他们三个人都懂，却没有人揭开这一层。

　　“蓁儿，若是想要就韩璟就早点去找他。”他之所以认祖归宗，是因为太伤心失意。蓁儿也应该知道，韩璟觉得利用了你，所以想以死来偿还。

　　“但是，蓁儿，若还爱他，现在去找他还来得及。”语音未落，对面却早已空荡。向狄苦笑着，蕙儿，蓁儿是你留给我的报复么。爱上却以来不及。

　　（八）

　　一年后，杜蓁走在杜县的一条乡间小道上，不挺地对着身边的男子抱怨，“为什么不租个轿子回去，这样我多有面子啊”。旁边的男人无奈笑道：“蓁儿，现在大过年的，谁还出来，哪还租的到轿子。”

　　“那马车呢。”杜蓁愤愤道。

　　“蓁儿，马车不行啊，这边路太窄，马车没道可行驶啊。”男子温柔地解释。

　　“说了半天，你是嫌弃杜县穷了。”杜蓁哼了一声，放开那男人的手。

　　“蓁儿，其实是……”男子苦笑着，加快步伐追上前面的女子。

　　“其实是，我想陪你一起走过这段路。这是你成长的地方，我想好好看看。”男子伸手，温柔的揽着身边的女子入怀。

　　“你说的好听。哪有人大冬天的走路回家的，都是你啦。等会见到阿娘，你一定要帮我多说好话，不然我，我就离家出走。”杜蓁气鼓鼓的说道，唇边笑意更甚，眼里是满满的幸福。

　　去年，也就是新婚的第二天清早，她冲进了韩家的大门。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韩璟他不可以死，他怎么可以来送死呢，他若死了，那她空虚的活着的是为了什么。

　　当她冲进韩璟的房间时，韩璟先是一愣，然后便是一副我不认识你的表情。记得当时她是冲上去哭着抱着他说，“韩璟，若是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于是他轻柔的说，“那蓁儿，我们回家吧”。记得闻风赶过来的韩瑗看着自己的儿子抱着一个青楼乐姬的居然笑了。韩瑗知道，此次贪污甚重，这次灾祸是躲不掉了，如今韩璟将是那是韩家唯一能够活下来的血脉。他温和的看着他从来不曾承认的儿子，竟莫名的笑了。

　　匆匆出了韩府的大门，杜蓁松开韩璟的手，她觉得无比吃亏。怎么是她跟韩璟先表白呢。杜蓁咳了咳，慢慢说道：

　　“璟师父，我已经成过亲了。”

　　韩璟并未多言，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与杜蓁。

　　杜蓁好奇的打开纸，居然是休书。

　　“蓁儿，我真担心你不来找我呢。”韩璟欲揽杜蓁入怀，却被杜蓁巧妙躲开。

　　“原来一切都是你和向狄计划好的。我知道了，你就是以你的生死来要挟我是不是？”

　　“若不是这样，你会看清真心来找我么？”韩璟笑道。

　　“你还敢笑。这么说，若是我不来你也不会入韩家的宗谱，是么？”杜蓁咬牙切齿道。

　　“如果你不来找我，那我自然是不会入韩家咯，我还要留着命去追回你呢。”韩璟不曾说，若是杜蓁真的不会来找他，向狄就会带她远走高飞，那时他想找，也追不回来了。向狄爱的并不比他少呢。向狄的放手，也是因为爱。但韩璟自然是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她的，若是某人太感动，搞不好会做出什么什么来呢。

　　“好个向狄，他既然什么事都准备好了，为什么不和我说啊。”杜蓁恨恨的说道。

　　“亏他还那么深情款款的看着我，我还差点就当真了，差点还真的就想和他过一辈子算了。”杜蓁毫不自知的说着，未觉某人的越来越危险的眼神。

　　“蓁儿的意思是。”韩璟的声音冷淡，目光寒冷，让杜蓁有些吃不消。

　　“璟师父，我的意思是感动到好好报复他对我的欺骗。”杜蓁有些紧张。韩璟这种眼神好久没出现了，一般只有在她每次偷懒不学笛，时候才会有的。

　　“蓁儿，不要叫我师父。”韩璟的声音松了不少。

　　“为什么？你确实是我师父啊。”杜蓁疑惑道。

　　“你若一直叫我师父，那我怎么娶你啊。”韩璟忍无可忍，撇过头道。

　　“韩璟，当初你不让我叫你师父，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喜欢我了。”

　　“…………”韩璟的脸开始慢慢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