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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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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的雾气裹着喜轿颠簸前行,十二岁的竺春花咬破手指,将血珠点在龙凤婚契的“娣”字上。轿帘被江风吹开的刹那,对岸戏班的铜钹声破雾而来,她纵身跃入春寒刺骨的江水。
“爹!这鱼会咬人!”十五岁的邢月红惊叫道。邢师傅的渔网捞起湿透的新娘,春花指缝里嵌着的红盖头碎片,像极了被揉碎的花瓣。月红蹲下身,金线绣的虎头鞋踢起泥沙,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你比画上的祝英台还好看,来当我的祝英台吧!”
当夜,阿鑫班主将白罗衫扔在草席上:“戏班子不收童养媳,只收有潜力的角儿。”春花抓起剪刀绞断缠足布,血珠溅在月红的梁山伯戏服前襟,晕开成并蒂梅。发起高烧的春花躺在榻上呓语,月红看着沉睡的姑娘,觉得她真是秀气,冥冥中感觉那样亲近。她一碗一碗地将药一点点喂给春花,早过了她平日睡觉的点了,可她却鬼使神差地强忍着困倦,一夜不愿合眼地守在春花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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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放开她!快放开她!”
河边的船已经准备开动,竺春花愤怒的声音在戏台旁响起。邢月红拼命试图挣脱倪三老爷拽着她的束缚,邢师傅已经被打的摔倒在地爬不起来,而阿鑫班主脸带一点愧疚却没有任何的阻拦。春花飞速掀开帘子冲进后台,急切地随手抄起了一些武戏使用的花枪,一个利索的翻身下台,朝着那些嚣张的警察冲过去。
激烈的打斗让春花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弱小姑娘很快就无法应对,并且被拖拽着捆绑起来带走了。其实一开始本也就是她的勇气和救妹之心才激起弱女敢向刀丛踩,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得罪地主和警察。月红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亮,春花想,那么天真纯粹又明媚灿烂的姑娘,她拼尽一切也不能让她染上一丝一毫的尘埃,不能让她见到污泥沼泽里的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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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月光残忍地映照出昏黄灯光下被绑在老旧灯柱上衣衫破损、形容憔悴的姑娘,竺春花面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可硬是强撑着咬住下唇,似乎要咬出血来也不肯发出一声痛呼好叫那些警察们嚣张得意的看笑话。
邢月红凄厉地尖叫着“春姐”跌跌撞撞地扑过来,鼻涕眼泪混杂一起,怎么也停不下来,勉强搂住春花细得吓人而且发着颤的腰肢。“春姐,喝水!”月红额间的血痂新覆旧伤,像戏妆里点了朱砂的梅花钿。春花突然剧烈挣扎,粗麻绳在脖颈磨出深痕:“走!别管我了,带着师傅和班子里的人离得远远的!” 月红不理睬她这话,死死抱着她不肯走。五十块大洋,五十块!这样一笔巨款对于田间村落的小姑娘实在是不知要去哪里才能凑到。可春花姐为了救她豁出性命,月红为了姐姐也能付出一切,只要能凑齐放了春花的钱,她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下跪乞讨。
“可怜我讨饭花子王小二,一出门来怨老天,两行泪珠落眼前,三餐茶饭常缺少,四季衣衫不周全……”滑稽的衣衫装扮下,月红的讨饭呤哦调响起来,穿过戏台,飘进春花的耳朵。她还是没能避免将这个她誓要守护的活泼女孩拖进污泥之中,这样明亮的人怎能受这样的委屈呢,“好妹妹,不要再唱了!”
月红充耳不闻,面带着滑稽的笑容依旧大声唱着,台下砸来的钱币在她眼里此刻不是真将她当成叫花子打发的侮辱,而是能救春姐的灵丹妙药。姐姐终于有救了,月红迷迷糊糊地想到,受多大的屈辱也值得了,她脱力地晕倒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