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狐》是阿清啊

2、醒来

　　“父亲、父亲……”

　　已然两鬓花白的男人仰躺在坚硬的木板上，因为痛楚而辗转反侧，他已然无力喊叫，双眼混沌地望着远方。

　　芦生仿佛看到了干爹身上的生命力在快速地流逝，他如坠冰窟，摇了摇头似是不愿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撕扯着声带哽咽道：

　　“不要……不要离开我——”

　　“父亲！”

　　芦生猛然睁开双眼，挂在眼角的那滴泪终于摇摇晃晃地顺着脸颊坠落，他恍惚地呆愣了片刻，而后警惕地一下坐起了身。

　　芦生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地方乃是一座寝宫，大得怕是能容纳下好几百人歇息，正中央甚至修葺了一处冒着热气的汤池，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睡在这寝宫里唯一一张床上。

　　他又低头一看，身上的伤也已然被绷带仔细地包扎好了，身下的床铺更是从未体验过的柔软。

　　芦生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孤身站在这偌大的宫殿里，却不知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是了，他想起来了，自己在晕倒之前被一个男人救了起来……

　　眼尾仿佛还残留着那个人带着凉意的体温，芦生恍惚地抬手触了触，疑惑接踵而至。

　　自己坠落的那个悬崖并非普通山崖，而是青霄门禁地，与其他禁地不同，此处甚至没有修士看管，仅仅只挂了个禁止前往的名头。

　　而那个救起自己的男人竟是从山崖间凭空出现的，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芦生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先离开这所寝殿，去外头看看。

　　谁料他刚刚推开殿门，便一头撞在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上。

　　“……”芦生呼吸一滞，顿时感到手脚都冰冷了，他压下那阵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左手偷偷背到身后，妄图抽出那把被自己藏在腰间的匕首。

　　一只手蓦地掐住了他的手腕。

　　轻柔，体温微凉，带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芦生一下抬起了头，撞进一双猩红的眼睛。

　　那是个相当漂亮的男人。生了副眼角带钩的桃花眼，此刻恹恹地垂着眼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如瀑的长发披撒在两肩，唯有一缕细发编了个小辫，底下坠了颗亮闪闪的红宝石。

　　这双眼睛实在美得惊人，芦生慌慌张张地又垂下了头，视线却被男人大敞着衣领的白皙胸膛所占了个满满当当。

　　这下真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芦生被燥得满脸通红，干脆想别过脑袋，却听到身体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裴烬牵过他那只攥着匕首的手，举在耳边戏谑地调侃道：“我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准备这样报答我？”

　　芦生连忙松开手，匕首被眼前的男人轻易拿了过去，对方将这柄利器在指尖粗略把玩了一番，接着兴致缺缺地抛给了身后的仆从。

　　“这种货色，还是早些扔了，改日我送你个更好的。”他说着掐过芦生的下巴，芦生视线飘去哪儿，他便将脸移向哪儿，直到逗弄得芦生耳朵也红了个彻底，他才终于满意了一般松开了他，哈哈笑着走进了寝宫。

　　“跟过来，小家伙。”裴烬甩了甩漆黑的长袖，回首朝他弯了弯双眼，“你叫什么名字？”
　　芦生手指攥着身侧的布料，默了一会儿后才道：“芦生。芦苇的芦，生死的生。”

　　这是个贱名。

　　干爹将被亲生父母遗弃的他从芦苇丛中捡回了家，取名芦生，大抵托付在他身上最大的心愿，就只是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而已。

　　可惜，在这吃人的世道下，就连这点微不足道的愿景都成了奢望。

　　“本尊名为裴烬。”男人说着，已然斜靠在了座椅上，朝还傻站着的芦生勾了勾嘴角，“旁人尊称我一声尊上，你呢，你想唤我什么？”

　　尊上……芦生侧目去望站在殿外的那一溜烟的男人，想必都是裴烬的手下了，这所宫殿也定然是他的住所，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又全然不识的男人，为何要救自己？

　　芦生低垂着眼思考片刻，有些犹豫道：“我便也跟着大家一起……”

　　“那可不行。”裴烬笑了笑，朝他一勾手指，芦生立刻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了过去，转瞬之间已然跪在了裴烬身前，胸膛贴着他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腿。

　　“你们人类是如何唤亲近之人的？”

　　芦生拘谨地想要往后退开半步，却如同被紧紧吸住般动弹不得，他只得无奈地顺着裴烬的意思道：“阿烬，阿烬。这样唤可以吗？”
　　裴烬笑着摸了摸下巴，满意地“嗯”了一声：“身上可还痛吗？”

　　芦生没想到他会突然关心起自己的伤势，愣了片刻后才应道：“已然不疼了。”

　　裴烬眼角眉梢的笑意越发明显，竟是如同对待宠爱的小动物一般摸了摸他的头，吩咐外头的手下道：“去准备些人类的吃食，再去温几坛好酒。”

　　殿外站在最前方的男人一愣，赶忙吩咐了下去。

　　那人生得人高马大，身长近七尺，芦生先前的注意力全被裴烬吸走了，此时才注意到，那男人脸上满是豹纹，身后也拖拉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竟是只人形的豹妖。

　　能修成人形的妖怪少之又少，芦生在青霄门打杂了十余年也只见过那么一两回，寻常精怪已然能让平凡百姓苦不堪言，开了灵智的妖怪更是能为祸一方，是妖怪里极稀有的存在了。

　　芦生瞪大了双眼，略过豹妖往后一看，骇然地发现那外头仆从般的男人们竟个个是修成人形的妖怪！

　　他惊讶之情已然要溢于言表，惹得豹妖频频侧目，但那妖怪显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踌躇一番，跪了下去，握拳于胸前恭敬道：“回禀尊上，虎三在牢里待了九日有余，今日属下前去查看，已然奄奄一息。他托属下前来求饶，说是早已知错，再不敢做出那样的蠢事了，还请尊上看在多年的忠心，饶他一命……”

　　此话说完，豹妖背后已满是冷汗，他心知自己这番话语有多冒险，稍不留意便会被眼前喜怒无常的君主砍下脑袋。

　　奈何他与虎妖兄弟一场，实在不忍见到对方被折磨得如此凄惨，哪怕是惹得尊上恼怒，下令将虎三彻底杀死也好过日日受折磨……

　　他深呼吸一口气，惊惧之下浑身颤抖。

　　“虎三啊。”裴烬按了按太阳穴，语气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你不说，本尊倒是快要忘了。”

　　芦生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下同样不敢说话，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乖乖跪好，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都在等自己身前这位男人一开尊口。

　　“芦生。”那道总是含着笑意的声音此刻却突然冷冰冰地唤了一声他的姓名，立刻引得芦生浑身一颤，这样的反应似乎是惹得裴烬好笑，芦生一抬头便看到他浑身没骨头似地倚着靠椅笑得开怀。

　　“你紧张什么？”裴烬笑道，“还是嫌我唤你唤得生疏了？那不如我也唤你小生，阿生可好？你喜欢哪一个？”

　　芦生显然哪个都不喜欢，或许是因为压根没人这样亲近地唤过他，连父亲也是一口一句“芦生”。

　　“不用了……唤我大名便好。”芦生小声道，就见裴烬的笑意凝在了脸上，他似乎又有些不满了，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轻飘飘的哼立刻引得豹妖浑身颤抖起来。

　　“不用就不用。”裴烬摆摆手，吩咐道，“将虎三带过来——”

　　“小家伙。”他侧目，望着芦生狡黠地眯起了眼，“你来决定他的死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