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档案1990》黄金柴

7、好得很

　　就算天塌下来了班还得照上，徐望强打起精神出门，但到底什么工作才是有意义的工作呢，徐望想不明白。她一毕业便上岸，也早早地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距离退休还有30年，30年啊，青丝变白发，朱颜辞镜，红颜皓首。

　　档案馆的工作其实非常枯燥，来来回回的就是些征集、管理、查询和电子化的事儿，档案调来调去，时不时还要跟别的部门“扯皮”，之前还会去别的国家要档案，毕竟因为历史原因，当年不少档案都被人“顺走”了。职业生涯可谓一眼就望到头，再加上楼体老旧，人员冗杂，整个单位显得死气沉沉，上班如上坟的感觉十分具象化。

　　平日里倒也就算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如今徐望情绪低落，格外不想到单位继续消耗本就不多的精气神。

　　早上吃过早饭，徐望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座位。

　　她的办公室位置很偏，在一个走廊拐角处，一天之中只有下午的时间才能晒到太阳，冬天的光照更是不足。屋里一共摆了四张桌子，一张桌子闲置着堆着杂物，除了她之外屋里有两个人，其实一个大姐马上快退休了，几乎不来上班，还有一个大哥常年身体不好要住院疗养，所以几乎也见不到人影，她考进来之后就被发配到这么个苦寒之地。

　　一个人困在一间破屋子里，非要说一个优点，那就是自由。

　　徐望刚上班的时候还有人带她给她安排工作，等她熟悉工作能上手之后，每天一进单位就是干啊，中间也没谁找她。最开始她还勤劳肯干，后来也开始偷懒，干多干少都是干一辈子，凭什么别人不干就自己在这里傻干，所谓长命工夫长命做，做得快还可能要推倒了重来，不如慢慢做，而且干得好也不加钱，何必呢，就这样徐望从一个积极向上的好牛马变成了老油条，这也不过几年光景。

　　郭文萱刚来的时候，徐望不知道该怎么指导她，她比徐望小了十岁，人生只会更漫长，但她一早就陷入了这个泥潭。或许局里能比馆里好点，最多待一年，等新人来接她的班，她还能早点回局里去，逃脱这囚笼，不过又会有新人陷进来，悲哀只会延续。

　　当初把郭文萱从局里挖来，说是因为有人退休需要人干活，其实就是没人愿意干所以抓了个壮丁补缺，为了方便徐望带教，领导直接把郭文萱发配到徐望的办公室，把闲置的桌子收拾出来办公。但徐望觉得就是其他大哥大姐根本不想沾染这一切，能甩出去绝不沾手。如今郭文萱的工位就在徐望对面，但她人现在还没来。

　　“姐姐早~~~”

　　她来了，想曹操曹操来，徐望游荡的思绪瞬间紧张了起来。

　　她竟然害怕一个小姑娘，这合理吗。

　　“怎么了姐姐，这么消沉。”

　　徐望后悔没有及时回应，面对郭文萱的当面追问，徐望没办法再回避。

　　“没事，可能是没睡吧。”
　　“看起来确实憔悴，好像黑眼圈都出来了。”

　　徐望捏着鼻梁，低头回避郭文萱的眼神，心想倒也不必关注的这么仔细，怪尴尬的。

　　“我做了早餐，吃点吗。”
　　“我在食堂吃过了。”
　　“尝尝嘛，咱们食堂那点东西，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早就吃够了。”
　　“不要钱就不错了，南方有些事堂吃饭得自己掏钱。”
　　“花钱能吃的好点也行。”
　　“那恐怕…很难。”

　　郭文萱早上做了三明治，切成小块拿塑料盒装着，徐望不饿，她从昨天开始就没什么胃口，但架不住郭文萱热情，只好拿了一块，并在郭文萱的注视之下品尝了一口。

　　“不错！”
　　“那我以后每天早上做好吃的然后带你的份。”
　　“那倒不用！”

　　徐望火速回绝，不想和郭文萱建立任何情谊瓜葛。平时分点零食吃吃也就算了，爱心早餐这种着实没有必要。

　　“反正我都是要做的嘛。”
　　“做多了可以留着下顿吃。”
　　“但我喜欢现做的。如果做得少，这个量很难把控，而且我还蛮喜欢煮东西的，一做就会做多，吃不完会浪费掉，浪费粮食总是不好的。”

　　郭文萱和徐望是同乡，所以也是异地独居的状态，那么…那么…徐望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如果冯晓琳的揣测是对的，这个小郭喜欢自己，那现在所示所做是基于什么，难道…难道？这场不知道算不算已经发生的攻防战徐望觉得自己应该占据主动，避免情况变得失控。于是徐望盯着郭文萱的眼睛问道。

　　“小郭，你有男朋友吗。”

　　郭文萱一愣，眼神很明显地闪动，徐望心中暗喜。

　　“没有。”
　　“喜欢的人呢。”

　　面对郭文萱的冷淡回应，徐望乘胜追击。

　　“也没有。”
　　“虽然你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但我记得你读的是综合性大学，男生应该也不会太少，大学四年都没一个心仪的对象吗。”

　　说完这话徐望很震惊自己竟然能有这番言辞和嘴脸，她感觉到自己身上散发出了恶臭，竟然无师自通一般掌握了老一辈的某些话术，对着年轻的女孩子问长问短，窥探私生活，似乎见不得她们好，想把她们推入深渊。

　　“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

　　徐望很尴尬，为自己的恶毒感到羞愧，她果然是个烂人，彻头彻尾，活该孤独终老，所以她不配拥有爱情。

　　“没有兴趣，男的都好烂，女的也一样，女的也烂，人，都一样烂，和这栋楼一样，拥有着腐朽的躯壳。”

　　徐望很惊讶郭文萱会讲出这番话，就在她感怀的时候，郭文萱开始反击了，她又恢复了和善的表情开始反问。

　　“姐姐有喜欢的男人吗？”
　　“没有。”
　　“那女人呢。”

　　本来想给人家下套，结果把自己玩进去了，徐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实话和谎话都不能答。

　　“姐姐喜欢女人吗。”
　　“哈，怎么这么问。”

　　直接又尖刻，徐望首次感觉到郭文萱的攻击性，她的脸开始发热，怕被发现异样，急忙假装喝水进行遮挡。

　　“那是上周的水，你还没倒。”

　　徐望赶忙起身跑出去倒水，但刚起身就觉得不对，她应该硬着头皮装作是新倒的水继续喝，现在阵脚全乱了，跑出去狼狈，退回去更不知道如何面对。

　　这才说了几句话，就这么，落败了？

　　徐望把水泼进阳台上的花盆里，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陷落的，自己是哪里露怯了吗，郭文萱是发现了什么吗，为什么会这么问，不应该啊，这么久以来她装成一个清心寡欲不通人情的直女，从来没有被怀疑过啊，怎么会呢。

　　徐望越想越不对劲。

　　“倒水倒这么久吗姐姐。”

　　郭文萱靠在门边，徐望从她的面部表情里读出了嘲讽的意味。

　　这小丫头片子……

　　“我刚回了个消息，耽搁了。”
　　“哦~~”

　　实际上徐望的手机放在桌子上，从郭文萱的表情来看，她只是不屑于拆穿这拙劣的谎言罢了。

　　“对了姐姐，今天中午我们出去吃吧，我早上瞄了眼本周菜谱，今天的菜不想吃。”
　　“都行，你想吃什么。”

　　徐望本来根本不想动，但是被郭文萱架在这里，她不想示弱。

　　“麻辣烫？”
　　“行，馆外面那家？”
　　“不，走远点，我想吃C师傅。”

　　C师傅是当地非常知名的一家老式麻辣烫店，很多外地游客来了都会去品尝，生意火爆，但店铺并不大，中午去很可能会没有位置。郭文萱看出了徐望的犹豫，说道。

　　“人多的话我们就买回来吃，我打车带你去。”

　　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徐望也不好再说什么。C师傅，为什么偏偏是C师傅，上周五她才带何嘉欣去吃了C师傅，说是要带她体验当地特色，这一趟不免又戳到她的痛处。

　　一上午徐望和郭文萱都没有过多的交流，到了午休时间，二人一起乘车外出。雪停之后迎来降温，中午时间路上的行人不多，一路上徐望都在玩手机避免和郭文萱说话。十几分钟车程之后到达目的地，店里的人果然很多，她们点了外带，但起码要得30分钟才能好，于是决定到附近的商场里转转。

　　即使已经过去了半上午，郭文萱也没准备放过徐望。

　　“姐姐，其实你还没有回答我早上的话题，你有喜欢的女人吗。”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个话题。”
　　“因为你不喜欢男人，所以才问你女人的事儿，这世上又没有第三种性别。”
　　“还有跨性别。”
　　“姐姐莫非已经有特殊的心仪对象了？”
　　“没有。”

　　郭文萱在围剿她，徐望不懂她今天为何如此尖锐，平日里只是热切，今天像是在揭老底。

　　“那你呢，有喜欢的女人吗。”
　　“曾经有过，但她不行。”
　　“不行？”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本身，本身不行，和性别就没关系，是人不行。”

　　郭文萱粲然一笑，显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老成，看的徐望心里毛毛的。

　　“我最近准备搬家，姐姐有什么好房源推荐吗。”
　　“没有。”
　　“姐姐也是一个人住吧。”
　　“是。”
　　“我和同居的人分手了，想换个小一点的房子，这样房租的负担也轻一点，我记得你说你住在一个老小区，那里的房租不贵吧。”
　　“还可以…”

　　徐望很谨慎地回应，十分担心郭文萱发散的思维又会问出奇怪的问题。

　　“找房子需要时间，但我昨天和她大吵了一架，我非常生气，没有难过，只有失望。”

　　徐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消息令她震惊，她一直以为郭文萱独居，她之前也一直没透露过自己的感情生活。

　　“都说了要分开，但她还是纠缠我，所以我能不能请姐姐帮个忙。”
　　“帮你找房子？”
　　“帮我赶走那个人。”
　　“赶走？我能做什么…我手无缚鸡之力…”
　　“做我女朋友。”
　　“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反正你现在也已是独身一人，没什么可顾忌的。”

　　郭文萱好像洞悉了什么，徐望想脱身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