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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   禅达的春天温吞而热烈,刚刚过午的日光铺洒下来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那栋迷龙早早就相中的院子外面,孟烦了拉了把靠椅倚着床框跨坐在路边。迷龙的家具还堆在那,只是给盖上了油布。迷龙正撩开那张巨床上的油布,大马金刀地躺上去。这场战争他已经持续抗争了很久,并且看样子还要继续抗争下去。

      他们没再说话。只是晒着太阳吹着风,听着时间懒洋洋地淌过。

      过了一会儿工夫,对峙的那院门开了,冷黄脸端了托盘,两碗茶,迎了出来。

      孟烦了接了杯茶一边儿品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迷龙和冷黄脸那惯常的磨洋工,偶一抬头却正看见冷黄脸竭力隐藏着什么的表情,不冷不热地说着,“事是没得转,但是有人要雇你的工。”

      孟烦了挑起嘴角,“请他干啥?请他拆房子吗?”
      迷龙就嘿嘿地乐。

      偏这时院子里就又有个老家伙的声音:“六福啊,你跟人好好说了吗?”

      冷黄脸便立刻换了个暖到不得了的神情:“好好说!我正好好说呢!”

      拐棍子在地上戳了一下,冷黄脸立刻把腰哈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迷龙呵呵地乐,但院子里那尊佛出来的时候,他和孟烦了立刻很想逃之夭夭。——那是他们从南天门上逃下来时,敬死啦死啦三斤老酒反被泼了一脚的老耆宿,君子人。

      老耆宿上前几步,“你们就不要理他,六福这老小子生得一张天怒人怨的烂嘴,搞到老来守鳏……两位,面善?”

      两位中的孟烦了把脑袋抵在椅背子上,以免不被人看到脸,迷龙正偏了腿想下床,一边还要把对着人的正脸拧成一个侧脸——两个都是一副逃跑的姿态。

      孟烦了闷着声,“不善不善。”

      迷龙也哼哼,“没见过,不认得。”

      老耆宿叹气:“我想也是。一个老不死的臭皮囊,点把火就该着啦,何来认得诸位栋梁才俊的福气?六福跟我说啦……”

      迷龙拽了孟烦了的袖子就跨步,“说了好,走啦走啦。”

      孟烦了赶紧跟上,“走啦走啦。”

      眼看着那俩像被猫追的耗子似的要窜,老耆宿继续开口,“六福说他老啦,想归根。”

      迷龙一顿,拧了身反问,“啥?”

      老耆宿解释:“老东西也没个去处。说根就是我这,不想单在外边看宅子啦,想回来,我住哪儿他归哪儿。可这院子是我家祖宅,得有人看,不住了它也得有个人气。军爷,劳烦?”

      迷龙不相信自己的好运:“啥?”

      老家伙就继续耐着性子解释,“劳烦军爷来帮我看个院子,省得那些宵小来动偷鸡摸狗的歪脑筋。其实歪脑筋就是糊涂脑筋,他们就不想想谁家宅子不是一块砖一片瓦打拼来的。”

      迷龙和孟烦了立刻心照不宣地打哈哈,重新走回门前,“嗯嗯,对,就是就是。”

      老家伙反问:“那就是成啦?”

      迷龙还在可劲儿地拽着他的外带嘿嘿乐着,孟烦了凑上去拍开他的手耳语,“老拽它干嘛啊你,到底成没成你给个话儿啊?”

      迷龙乐得像个裂口儿的包子:“好说好说。”

      老家伙也笑开了:“那就成啦。六福啊?六福!”

      六福应着,挟着个大酒坛子和个大碗跑出来。那坛子大概是上回敬死啦死啦那坛子它大哥,而此碗则是彼碗的老祖宗。

      老家伙清了清嗓子,“咱们君子人,君子话,君子约。就这碗酒了,你帮我看着,看到啥时候我说不用啦,你就跟我算工钱。”

      孟烦了和迷龙眼光光地瞪着冷黄脸把大碗放在大床上,拿大坛子咚咚地往里倒着。迷龙舔了舔嘴唇,一副发木的表情。

      孟烦了凑近了拽了拽迷龙的衣角,“……哎,你不行就别玩儿命了。”

      迷龙犹豫了一下,横了一下胳膊肘稍稍支开了孟烦了,有点儿发呆地接过了那个大碗。

      孟烦了觉得自己也有点儿发木,并且下意识地将迷龙的外带扶正,捋了捋他的背。

      迷龙把那碗端了起来,孟烦了听着那咚咚咚咚烈酒下喉的声音不由头皮发炸,而两老家伙毫不放松地盯着,以免迷龙洒落了哪怕一滴,直到迷龙把头重新从碗里抬起来的时候为止,他确实没有剩下一滴。

      孟烦了把碗从迷龙手里拽了出来塞回老家伙手里,然后轻轻碰了一下迷龙。而迷龙看起来清醒得很,笑着冲那老家伙摆手,“好,不错,那啥,还行。”

      然后他掉头就往回途走,紧接着被孟烦了一把揪住,“……那边那边。”

      迷龙就晕乎乎地转了个身继续往坡下走,一边打着晃一边回头问,“我老婆呢?”

      孟烦了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你老婆不跟我私奔了吗?”

      迷龙便呵呵地乐,“啊?扯犊子啦,我现在要去搬家啦……”

      他没说完,他恍恍惚惚地看见孟烦了冲他伸出来的手,然后一骨碌滚下了坡。

      孟烦了回头看了眼那两老家伙,老家伙们兴致勃勃很有生命力地看着。他又回过头来看着摊在地上的迷龙,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迷龙哎,小太爷可没能耐把你扛回去啊……”

      蹲在原地瞪着那醉得不省人事的人良久之后,孟烦了起身走回那老家伙面前,“麻烦您,能不能给找个板车用用?”

      孟烦了拖着板车以及躺在板车上的迷龙往祭旗坡返,去禅达的时候一段山路那么快地就飞了过去,现在原路返回,一步步漫长而沉重,按照孟烦了的话说就是:快他妈累吐血个屁的了。

      炮灰们眼看着那辆板车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他们的战壕前才回过神,然后一拥而上地把迷龙从车上卸了下来,“这是咋啦咋啦?你们遭炮击啦?”

      孟烦了解下拦在自己肩上的绳子缓着气儿,“没有,给他找个地儿歇着吧,喝多了。”然后便顾不上跟他们解释更多,而径直钻进了死啦死啦所在的一个临时防炮洞。

      死啦死啦正在逗狗肉,一抬眼就看到孟烦了揉着肩膀满头大汗地盯着自己,“干啥啊你?这副德行。”

      估计这一路上山的坡路爬下来自己的肩膀上没勒出血痕也得留了青紫,孟烦了也没搭理他那茬儿,“团座儿,迷龙的房子定下来了,明一早就能搬家,我想给我们这帮告个假,明天过去帮忙。”

      死啦死啦一挑眉,“迷龙怎么不自己来说啊?”

      孟烦了示意了一下外面,“喝多了,睡着呢。”

      “喝多了?喝了多少啊?”

      “有个三斤吧,是你上回捧的碗它大哥。”

      “我当时可什么事儿都没有。”

      “废话……”孟烦了连白他一眼都嫌费力了,闷头嘀咕道,“他是挺不要脸的,不过不要脸的地方跟你不一样,这事儿上他要能学了你,那他也就不是迷龙了。”

      死啦死啦不屑地“切”了一声,起身领着狗肉往外走,“他的房子定下了,咱的窝也都收拾好啦,去看看你的住处吧——三米之内!”

      孟烦了有点儿疑惑地跟着,“这不就是吗……”

      “这是守夜的时候呆的地方,我是说住处!”死啦死啦头也不回地继续走,走出了战壕就能看到挨着林子近处的地方,炮灰们的住房已经大体完工了,有的是木头建的屋子,有的是挖进土里拿沙袋垒了入口的防炮洞,死啦死啦领着孟烦了走进的就是一个位置和完成度都稍好的防炮洞。

      “就这儿了。”死啦死啦指了指一个床位,吩咐道。

      孟烦了环视了一下防炮洞的整体格局,一张桌子两张椅子,还有两副床板。他微微蹙眉,指着另一边,“那这个呢?”

      “我的啊!”死啦死啦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

      孟烦了反应了片刻,“凭什么啊?凭什么我白天听你差遣晚上还得跟你趴一窝啊?!”

      死啦死啦就更加理直气壮到毫无回旋余地,“你是我传令官兼副官兼亲信兼心腹还兼勤杂兵,三米之内随时候命!”

      “去你大爷的!睡着觉还候什么命!”孟烦了实在没法买账。

      死啦死啦就摆明了不予理睬地岔话题,“哎?你肩膀咋了?从一回来就一直捂着,中飞弹啦?”

      “中没中弹关您什么事儿啊?”孟烦了白了他一眼,顺势在一副床板上坐了下来,他其实也并没什么精力跟死啦死啦继续就那种无解的问题纠缠下去,这一天下来他只觉得自己累得快散架了。

      死啦死啦涎笑着扑了过去拽开孟烦了捂着左肩的手,“来来来我看看,我看看我副官受了啥伤。”

      “用不着!你……放开!”孟烦了有些烦躁地挣动了一下,却怎么也摆脱不开来自那厮的骚扰。

      “你团长我好心好意就这么被你当驴肝肺啊?”死啦死啦佯装着板着脸,为了压制对方的挣扎便一发力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人压在床板上,扯开他的领口以一种得逞的姿态来检查伤势,“你这怎么搞的啊?绳子勒得?这都淤青一片了啊。”

      “你管我啊!放……”

      两个人的目光虚空中一个碰撞,时间便陡然间停滞了,恍惚之间天地竟然静了下来。死啦死啦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骑在身上紧攥着手腕压倒在床板上的人,突然之间反应过来这姿势似乎有些尴尬,然而放不放手都显狼狈,于是竟都有些不知所措地僵持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蹲踞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哑剧的狗肉发出一声不耐烦的低鸣。

      死啦死啦被蛰了一般地猛地撒手撤身,速度之快让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孟烦了回过神便重新坐起身整了整领口,紧接着听到死啦死啦喊着“天黑之前把屋子收拾好尤其是我的床给我铺舒服了”一溜烟大步流星跨出了防炮洞。而孟烦了抬起头时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洞口狠狠咬牙。

      入夜。

      当死啦死啦领着狗肉大摇大摆地溜达回防炮洞的时候,借着桌子上那盏放风灯的照明,死啦死啦发现他的床已经收拾好了,而做了这一切的他的副官正背对着他的方向窝在自己的床铺上疑似熟睡。

      死啦死啦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这个被称为他的屋子的防炮洞虽然还是简陋,但经过了简单的收拾却隐隐透出一种真实的生活气息。他看向他副官的床位,孟烦了缩在被子里,不,看样子那不能称为盖被子,而是像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一样,只露了个头在外面。莫名其妙的,死啦死啦一瞬间想起了“米虫”这个词,片刻之后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笑了笑,往后一倒仰在了自己的床上招呼,“传令官,三米之内!”

      没响应。

      死啦死啦就盯着洞顶继续招呼,“三米之内!”

      还是没响应。

      死啦死啦锲而不舍得颇有几分悠闲,“三米之内三米之内三米之内三米之内……”

      终于忍耐不住的人猛地一拧身掀了被子支起上半身冲他咆哮,“你大爷的这两张床离着有三米吗?!!他妈的鬼叫什么鬼叫!!”

      “哎?没睡着啊?”死啦死啦佯装着一脸无辜的惊讶。

      “死人都他妈的能叫你念叨活了!!!”孟烦了瞪着他运着气。

      死啦死啦腆着脸笑,“刚才我看那板车……是你把迷龙拖回来的?”

      “废话,他都醉成摊烂泥了他还能爬回来是怎么着啊?”孟烦了白了他一眼,重新平躺下来盖好被子。

      死啦死啦这才切实认知到他的副官消瘦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平躺在被子下的身体从外面看那线条的起伏,只不过是一个浅浅的不甚明显的人形罢了。死啦死啦若有所思地微微拧眉,“那你明天还能去给他搬家啊?”

      “我又没缺胳膊少腿儿。”孟烦了沉吟了片刻,“对了,您明儿是不是要去师部?”

      “嗯。”死啦死啦拉起被子盖上,阖了眼睛准备入睡。

      “那就别忘了再提一次军饷的事儿。只要记着这事儿每次都重复着,虞啸卿早晚会给。这位爷的做派,充其量拖饷,肯定是不能吞饷。”

      “嗯。”死啦死啦迷迷蒙蒙地应着,昏沉之中他在想,这大概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轻易就入睡,也是第一次睡得格外深沉。

      天大亮,在已经属于迷龙的宅子门口,不辣拿着一个烟屁股点鞭,鞭炮炸得噼里啪啦响。炮灰们又一次乒乒乓乓拆开那张遭老瘟的床,往大开的院门里运进七零八落的部件。

      迷龙的床大到了夸张的地步,就算拆成零碎,也只能喊着号子用绳子把它从窗口吊进去,然后在二楼再把它拼装好。

      他们大多数人不干活,没头苍蝇似地满院满屋乱蹿,不时有人在狭窄的拐口处撞了头,不时有人在院子里的青苔上滑倒,不时有人从陡得可以的楼梯上滚下来。他们在野外呆太久了,已经不大习惯人为的建筑。

      孟烦了举着个从留声机上拆下来的扩音喇叭爬上二楼,看着迷龙指挥着众炮灰把那张床在二楼大屋里重新组装成整,便端着喇叭凑到迷龙耳后冒了个突兀的单音。迷龙惊咋了一下回转身,然后冲着他咧了嘴笑得几乎带了点儿宠溺,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头便下到一楼继续指挥其他家具的安装摆放。

      孟烦了就继续端着喇叭到处招猫逗狗,直到不小心迎头撞上突然跑上楼来的迷龙老婆。他们都有些抱歉地冲对方欠了欠身,然后一个跑去继续干活儿,一个接着举着他的喇叭四处招人。

      郝兽医一边儿四处观望一边儿感慨,“好家伙,这都快赶上那阿房宫咧……”

      丧门星点头,“算是让他拣着了,没道义啊,没道义……”

      孟烦了举着喇叭捏着嗓子模仿,“没道义啊没道义……”

      郝兽医上手拉了一把,“烦啦,你说这迷龙是不是住进皇宫啦?”

      孟烦了四下观望了一下,做了个悄声说话的架势在郝老头儿期盼的目光中什么话都没说地与他错身而过,郝老头儿无奈地咂了咂嘴,“……神经咧。”

      没一会儿迷龙就开始喊起来了,“干活的呢?干活的人呢?”他重重地踏得楼板直颤,直到看到二楼上的炮灰们,“咋都挤在这啦?干活呀干活呀!”

      丧门星摊手,“干完了呀。

      迷龙四下环视着:“真干完啦?”

      阿译趴在桌上呼哧地喘着气:“干,干完啦。连你的货都放,放进地下室啦。”

      “那叫窖,地窖,还可以冻大白菜。”在做这种有口无心的纠正时,迷龙已经一会工夫转了十七八个转,然后他扑通跪了下来,砸得他们觉得这楼要塌,“各位叔叔大爷,乡里乡亲,亲兄亲弟,今天亏了你们老子才有个窝,我在这里,给你们磕头谢过了。”

      孟烦了心情大好地凑到迷龙眼前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哎迷龙,能不能趁热乎,一人叫我们一声爹?”

      迷龙看着他嘴角的笑,扑地就磕,“绝对是我爹,爹!”

      “哎!”孟烦了乐得直拍大腿,然后瞧着迷龙磕了一圈儿的头。

      这是属于他们所有人的地方了,从此之后,他们在禅达也有了一个可以回去的窝,这种快乐,盖过了一切零散的思绪,足以让他现在的笑容比之以往年轻了几个跨度,重新变成二十五岁的模样。

      也许他的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还来自一点,他看着迷龙,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牵扯起的每一段记忆,让他越来越清晰地摸清了这样一种情感。而今他终于可以把迷龙正大光明地摆放在心里的那一处,不可以失去,也不可以撼动。但迷龙所想的和他必定是不一样的,他可以确定迷龙还不懂,但更加确定的一点是,懂与不懂,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样的时代,每一段美丽过的感情,都不过是一场纵身而入的废墟。然而于他而言这不是一种湮灭,反而更像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开始。

      死啦死啦听从他副官的教诲,去了师部之后就是一通紧箍咒一般的念叨,于是炮灰们帮迷龙搬完家之后的转天便等来了新一轮的军饷。

      阿译在营房旁边支了张三脚桌子,坐了个三脚小凳,翻着那本烂糟糟的名册,点着更烂糟糟的一堆国币,郝兽医和几个总算还识得数字的兵在帮他打点。

      炮灰们排着队挨个儿领饷,死啦死啦点头哈腰地领着他那份在炮灰们中间肯定是最多的饷。

      迷龙站在一个拆出来的砖堆上吆喝,“饷领了没有啊?”

      明知道那是在对自己发话的死啦死啦低眉顺眼地走过去,“领啦。”

      迷龙便拿出一摞欠条来:“那就拿来呀。”

      死啦死啦便转向了炮灰们,“我是你们众人的孙子,灰孙子!谁有钱借我?”

      炮灰们便哄的一声作鸟兽散。但是那没用,死啦死啦追在每一个人身后,那压根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

      迷龙便拍着手上的欠条等待着,狗肉眼光光地看着,看着它的主人从每一个人身上敲诈出来若干,再加上自己的饷交给迷龙,换回一摞欠条中的那么一张。

      孟烦了站在一旁嘲笑着刚刚从死啦死啦手底下逃出生天的不辣,突然之间感觉有异,果真一回头就对上了死啦死啦涎笑的脸。孟烦了一下子便笑不出了,反应过来的瞬间即是掉头就跑。

      但他必定跑不过死啦死啦,或者说,他跑不过这祭旗坡上的任何一个非瘸子,于是死啦死啦轻轻松松就追上了他,拽着他的肩膀就要央告起来,“烦啦,烦啦烦啦烦啦……”

      跑不脱就只能换种手段,孟烦了便赶紧先发制人地往下跪,一边妄图挣开死啦死啦的手一边忙不迭地喊,“爷,爷、爷……”

      死啦死啦厚起脸皮来从来都是无敌的,“你是我爷,爷,你是我爷,我是你孙子……”央求没起作用他便一扑身将孟烦了压在了地上,一边捏吧着他身上直硌手的骨骼一边把人掀了个个儿,然后一招制敌地掐住了他大腿根上的旧伤。

      孟烦了疼得直抽气,还在试图挣脱的手又被死啦死啦捏住,扳得他的手指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使得他除了痛呼之外总算是彻底挣不动了。

      眼看着局势已定,死啦死啦的脸便又变了个样儿,叼着一丝得意笑意便骂,“你他妈还想吃那杂粮饭啊?那他妈是人吃的饭吗?……我好意思要他东西吗?那是他给他儿子攒的家本儿,你这热血青年有觉有悟的……”死啦死啦顺利地从孟烦了胸口的口袋里抽走了纸币,总算是放开了已经被他掐得软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

      死啦死啦凑到迷龙跟前儿去要欠条,迷龙挑拣着合适的一张,“你说你借钱就借钱,动啥手啊……”

      “快快,给我一张,就这张……”死啦死啦光顾着盯着迷龙手上的白条看,一没留神被从身后摸上来的孟烦了把钱又从他指尖夺了回来。死啦死啦一激灵,转身就喊,“三米之内!”

      孟烦了不为所动地把钱收回口袋。死啦死啦轻哼了一声,“我这有你把柄。”

      孟烦了不屑地撇了撇嘴,“屁的把柄。——你要是真想要,我给您出一辙,还是那句老话,给我一个连队,从此以后您再也甭管我,我再也不当您的亲随。”

      死啦死啦的脸色又有些发苦,“离我远了你就自由了?——我说啥做啥关你屁事!”

      既然无可商量,孟烦了也就不再废话,转身便走,却不曾想死啦死啦紧接着就从他身后追了上来,又是一伸手扣住了他的大腿把他掀翻在地,“离我近你哪不自由啦?啊?离我近你哪儿不自由啦!”

      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拖后腿,孟烦了被那厮掐得直捶地,还好地面不平,是个缓坡,两个人滚下去的同时他总算挣开了死啦死啦的控制,“……你个狗屁团座儿,要嘛没嘛,我告诉你,你还别总冲我胡乱发威,小太爷早就不想干了!”

      死啦死啦咬牙切齿地掏出一摞又脏又旧的信晃着,“孙子!不借是吧?……我他妈有你把柄!借不借?”

      孟烦了看着他手中的那摞信,那些信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地方,有的都开了,所有的都卷角污边。他摇着头笑,“这里边儿从来就没小太爷的份儿!”

      死啦死啦沉默了片刻,眼看着孟烦了站起身来往远离他的方向瘸开,便扯了嗓子吼,“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你是要自由,还是要烽火家信?!”

      孟烦了头都不回地喊回去,“小太爷要的是自由!若为自由故,万事皆可抛!”

      死啦死啦基本不做停留,直接爬起身跑向一处火堆旁,“烦啦——!”

      这下连迷龙都有点儿发愣,“你又干啥飙乎乎的事啊?!”

      孟烦了回过头,看到死啦死啦伸着手把那堆信举在火堆上方,仍然不为所动,“他们早都以为我死了!那里没有我的!”

      死啦死啦冲他点了点头,一脸凉薄又志在必得的笑着把手上的所有信直接扔进了火堆。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郝兽医赶忙从火里把那些刚扔进去的信抢出来,在自己怀里捂灭,“哎呀!呀呀呀……可不敢烧,不敢……”

      孟烦了冷哼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往远处走,然后听到郝兽医的喊声,“……烦啦!他说的是真的!”

      孟烦了回头看了一眼,想要冷静但是没能做到,拧了身便一路磕绊而快速地跑了过去,一把从郝兽医手上抢过那封信,抬起头看了死啦死啦一眼,然后竭尽全力冲着没甚防备的他踹了狠狠一脚,紧接着逃命般地跑开。

      死啦死啦从地上爬起来跪坐着,兴高采烈地在那逃走的人身后大叫,“你没自由!没自由!!”

      熟悉他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死啦死啦是一个对所有炮灰都上心且看重的人,所以这还是第一次,他为了把他的副官锁在身边,担起了“不择手段”四个字。也许更该算作不计后果,因为他用所有人的乡音赌一个回头,并且不后悔。

      而现在他更加不用后悔了,因为他做到了。他不曾想象失去他的副官,因为那是他想留住的,所以他不论如何都不会让有悖于他想法的事情发生。

      如今他还不能知道,这一刻,他的副官在林中,仰望着那支离破碎的天空,日光稀稀疏疏的打在脸上,刻骨疼痛。

      天地的气息,瞬间空茫,有候鸟自天穹之下划过,过季仓皇。

      这一刻他听着身后炮灰们争抢家书发出的杂乱喊声,望着那已经消失了人影的方向,静静地勾着嘴角。

      ——我和你都是战场之鬼,没有人例外。我的救赎不是渡我过彼岸的船,而是陪伴我上天入地残存在这烽火人间的灵魂。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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