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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孟烦了的优点之一就是很有自知之明,论眼前的事儿,他很清楚就算他的嘴皮子功夫再厉害,那也不可能天天都能从外边儿磨来吃食给人渣们垫肚子,哪怕是霉饭渣和烂菜叶。

      这一天的找食小组成员里,孟烦了是最后一个回来的。由于之前的所有人都是两手空空的结果,这让他们对最后一位的期望值上升到了一个制高点。也就是因为这样,当孟烦了也一样两手空空的瘸回收容站的时候,所有人渣呈翘首而盼姿势梗着的脖子都瘫软了,哀叹声此起彼伏,与此同时他们开始横七竖八地躺下,即算睡不着,也算是节省了体力了。

      孟烦了出现在收容站大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把绝望的信息带给了那帮人渣,所以他也就不再急着瘸回人堆儿里,只是把自己的全部重量都靠在了门柱上顺气儿歇脚,腾出脑子来思量着新伎俩——从西城市场到东城市场,被他诓过的商贩没有十成也有九成九了,用过的花招肯定不再奏效。而事实是,现在只要面对他们的是他孟烦了的这张脸,估计不论他开口说什么话人家都会高度防备不肯上当了。

      孟烦了正贴在柱子上神游太虚的当儿,迷龙叼着一根枯草根儿哼着歌晃着膀子从外面回来了,由于没想到门口还设置了这么一个路障,迷龙一没留神就撞上了孟烦了。只是由于反作用力和他自身的体积,他只是晃悠了一下就站住了脚,只觉得肩膀撞得发麻,而孟烦了则因为全无防备而直接被撞倒在地。
      谢天谢地,若不是他还被门槛绊住了脚,就凭着迷龙那因为无知无觉而丝毫没收敛的惯性,他非得被撞翻出去不可。

      孟烦了觉得自己很背运,他在地上把自己蜷缩起来,捂着侧腰连哼都哼不出来,但是他的嘴唇仍在动——即使是无声也没碍着他的咒骂。

      迷龙自然听不到孟烦了的骂声,或者说此时此刻他只顾着自己开骂,“啥玩意儿啊你?不捡个窝儿呆着你趴门柱子上干啥玩意儿?你属壁虎子的啊你?个瘪犊子玩意儿。”
      迷龙骂骂咧咧地绕开地上的人往自己的屋子走,他自然是不会伸手扶一下,他没有这个习惯。

      看着迷龙进了屋,郝兽医赶紧摸过来把孟烦了往起了拽,孟烦了捂着腰眼坐起来,终于喘顺了一口气,这也让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爷的。”

      郝兽医也伸手安抚性地揉着孟烦了的腰侧,开口问道,“烦啦,你今天去东市了?”

      “嗯。”孟烦了点点头,拍开兽医的手,右腿使劲儿站了起来。不知怎的,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咋咧嘛?”兽医看出孟烦了有些心不在焉,赶忙问道。

      孟烦了更加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他在想是哪里不对劲儿,想着想着就下意识地把住了兽医的肩膀,把自己的鼻子贴了过去。

      兽医一边托着孟烦了的两个手肘怕他站不住,一边又疑惑地看着他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烦啦?你干啥呢嘛?”

      是味道。

      孟烦了总算找到了自己纳闷儿的症结,他闻到了平常,或者说很久以来都不曾闻到过的味道。很熟悉,熟悉得让他开始不自觉笑了出来。

      兽医看着孟烦了一会儿对着他左蹭右蹭,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笑得一脸瘆人,这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问,孟烦了就两眼放光地拽住了他的袖子,“老头儿,有吃的了!今儿不用挨饿,有吃的了!”

      郝兽医愣了愣,慢半拍的反应,“啥?”

      人渣们听见孟烦了的这句话,全都骨碌碌地爬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就盼着他能一转身变出几斤猪肉和白米饭。

      孟烦了一脸兴奋地脱离开郝兽医,转身就往迷龙的门口瘸,瘸了两步之后兽医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烦啦!你干啥呢嘛!咱哪还有东西去换呐!”

      人渣们一听这话,幻想又都齐刷刷地碎成了渣,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王八盖子滴,找揍喏!”不辣的声音。
      “要得,这个乔脑壳儿晓得自己挨得揍少,要跟咱同当哩。”要麻的声音。
      “烦啦,去挨吧,挨完了回来咱一块儿喝西北风啊!”康丫的声音。
      “你这是常识性错误,云南哪里有西北风,这明明是西南风嘛。”阿译的声音。
      插入了沉闷殴打的声音。
      “没在刮风呀!”豆饼的声音。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烦啦系身先士卒,介系什么精神?比不比得上的啦?!”蛇屁股的声音。

      孟烦了对身后的一切完全置若罔闻,径直瘸到迷龙的门口,羊蛋子靠坐在门边瞪着他直愣神儿,李乌拉远远地趴在另一头。

      孟烦了也没理睬他们,甚至连门都没敲,推门就进去了,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手关上了门。

      迷龙正嗑着瓜子鼓捣着几个色子自娱自乐,抬眼看见进来的人,只把眼眉一挑,“干啥玩意儿?单挑啊?你不是个儿,单手收拾你跟收拾小鸡子似的,该干啥干啥去,老子没工夫跟你磨叽。”

      孟烦了也不恼,只是噙着笑开口,“龙爷,给点儿吃的吧?”

      迷龙盯着他,“吃的?你拿啥换?”

      孟烦了摊了摊手。

      迷龙皱了下眉,“啥意思你?敲竹杠啊?我看你是皮紧了啊?”

      孟烦了也不理会迷龙这明明白白的威胁,仍然笑着说,“龙爷,刚舒坦回来吧?”

      迷龙明显一愣。孟烦了笑意更深。显然,一切和他猜想的完全吻合。

      刚才他闻到的那若有似无的味道,正是迷龙虎虎生风一路带来的,女人的脂粉味儿。再看他那一脸的神清气爽,孟烦了除了推测他去逛了土娼之外找不出第二个解释。

      迷龙回过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咋着,老子舒坦不舒坦关你个爹尾巴事儿啊?你还想威胁我是咋的?”

      孟烦了心想着王八蛋才玩威胁这种没水平的伎俩呢,仍是笑着开口,“哪儿能呐?我就是来找龙爷做生意的。我们是没什么东西跟您换吃的了,不过不是还有别的可换嘛?我有一认识的朋友,狗尾巴巷第二个门,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您去了滋要说您是迷龙大爷就成。”

      迷龙精明凶狠,但不表明他够城府有智谋,他能在禅达打下一片江山,靠的是他的血性和混不吝的气势,所以靠脑子活着的人,如孟烦了,不用费多大劲就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迷龙竟然就吃了这看似就有问题的一套,他眯起眼睛问道,“咋的?便宜还是成色好啊?”

      孟烦了依然镇定自若,“既然是我跟您这儿说了,那肯定是打着商量来的,我跟您讨点儿吃食,多少您说了算,不过,咱还得跟外边儿一样,您去一次可就得管我们一顿。”

      迷龙思量了片刻,伸腿划拉了两个罐头到孟烦了脚边,甩手指了指门。
      孟烦了拾起罐头,弯腰谢了谢便瘸了出去。

      人渣们瞪着眼睛看着孟烦了毫发无损地瘸回来,关键还拿着两个罐头,居然是彻底静默了几秒没说出话。

      孟烦了把罐头扔向蛇屁股,笑嘻嘻地看着他们那一脸的痴呆样,“瞪着我干嘛啊?小太爷搞来了吃的,不三拜九叩地谢恩也就算了,你们这是什么脸啊这是?”

      人渣们一下子就沸腾起来,蛇屁股们拿了罐头去准备把它熬制得够所有人填,剩下的人开始和孟烦了喧哗打闹起来。
      直到大家闹累了开始安安静静等饭,孟烦了也在兽医身边靠坐好,闭目养神。

      兽医看了大家一眼,确定没人关注自己才用肘子捅了捅孟烦了,压着嗓子开口,“烦啦,你说实话,你咋从迷龙那搞来吃的滴?你拿啥换滴?”

      孟烦了歪了歪头,依旧事不关己地闭着眼,懒懒道,“拿命换的。”

      兽医吓了一跳,瞪起了眼睛,“啥?!你疯啦?!”

      孟烦了笑了笑,甚至显得悠哉起来,“急什么急,现在这世道,有一顿吃一顿,谁都不知道下顿在哪,所以能把眼前对付过去那就是对的。而且要是小太爷福大命大,他弄不死我也说不准。”

      郝兽医又听糊涂了,“说啥呢嘛!”

      孟烦了坐了起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兽医的肩膀,“您呐,就甭跟我这儿裹乱了,老老实实地等饭吃得了,啊!”

      第二天禅达下起了濛濛细雨,晌午头的时候孟烦了看到迷龙出了门,而且出门的时候还刻意看了自己一眼。孟烦了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能讪笑着冲他点头,目送他走出了收容站的大门。

      孟烦了沉了片刻,赶忙起身,和他相互依靠着的兽医因为突然失去了靠背而向后仰躺下去,这时候正一边坐起来一边盯着孟烦了的背影看,“你又要做啥嘛?”

      孟烦了耸耸肩,“得嘞,为了保命小太爷还是趁早亡命天涯吧。”

      兽医皱起眉,“啥?”

      孟烦了没回头,只是草率地摆了摆手,也努力地快步瘸出了收容站。

      不辣揉着朦胧的睡眼坐起来,嘀咕着,“王八盖子滴,今天去滴这么积极,多搞些回来咯!”郝兽医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

      鬼信孟烦了这样从上到下都破破烂烂的人会有一个土娼朋友,他自己没信过,估计说给不辣们听他们也不会信。但是迷龙相信了,孟烦了知道他会信,也知道这个信了的人现在就要去撞南墙了。迷龙撞了南墙只会疼一会儿,但后果蔓延到他身上,他觉得自己不被迷龙整死也会被整个半死。王八蛋不逃,他必须远远的逃。

      孟烦了用尽全力让自己瘸得快一点儿,腿上的伤口在爆炸一样地突突着,雨却越下越大。
      虽然孟烦了也没信过什么鬼神,但是有时候他也不得不相信报应这码事。当他扶着墙转过又一个拐角的时候,猛的看到另一头也刚转过弯的人分明就是他避之不及的迷龙。

      他们在雨幕中看到了彼此,都是一愣。迷龙的左脸上有分明的巴掌印,这让孟烦了想笑,但是他清醒的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他的反应比迷龙快,于是他迅速转身往回瘸。

      反应快并不是优势,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顶着已经把自己浇透且开始转向磅礴的雨势,孟烦了一边苦笑一边想着这下死球了。还没来得及把这句话想完全,迷龙的大手就已然蛮劲儿十足地拽住了他的后衣领。

      孟烦了昏昏沉沉地被迷龙往收容站的方向拖,虽然迷龙并没比他好多少,也被雨淋了个精湿,但是浑身杀气逼人宛若活火山气势的迷龙显然比他生机勃勃得多。

      当迷龙拖着孟烦了的后领子回到收容站的时候,挤在破屋檐下躲雨的人渣们瞪圆了眼睛。

      他们还没能把昨晚从天而降的食物和眼前的景象联系起来,他们只是怔愣着,大气也不敢喘。

      直到迷龙拖着孟烦了走得近了些,才传出了不辣喃喃的声调,“……烦啦死定咯。”接着他被郝兽医狠狠拍了一下后脑勺。

      郝兽医打过了不辣一巴掌,继续向雨里看,迷龙拖着孟烦了走过他眼前,他看到孟烦了有气无力地对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们仍旧愣着,直到迷龙拖着孟烦了进了屋,屋门震天动地地被摔上。

      迷龙一进屋就甩手把孟烦了扔在了地上,自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活动了一下手腕,“行啊你?会诓人是吧?连老子都敢诓是吧?个瘪犊子玩意儿,老子不打伤残你就活得不痛快是咋的?你彪啊,你这是非逼老子破例啊!”

      孟烦了没说话,迷龙挥了拳头就要俯身去招呼,奈何他一身的湿淋淋,屋子里的泥地沾上他滴水的鞋子又加之他浑身施力的驱动,这使得他原本打算揍人的气势汹汹顷刻化为了脚下一滑摔了个仰八叉。

      不,确切的说并没有摔着他,因为他底下还有一个人形垫子完全挡去了他可能受到的待遇。

      孟烦了被迷龙分毫不差地砸了个扎实,痛得他闷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想着这还不如给几拳来得舒服。同时他开始觉得头疼,疼得要命,因为迷龙的脑门狠狠磕中了他的脑门。

      迷龙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头疼,他挣吧着撑起自己的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脑门,突然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愣了愣,他开始伸手摸索了一把孟烦了细瘦的骨头架子,顿了一下便撒了手,直起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盯着现在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思量了片刻,没再说话,只是再次俯身拎起了孟烦了的后领子,原样把人拖出了屋子。

      迷龙面无表情的把孟烦了摔进人渣们中间,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活动着自己的脖子顺手揉着腰眼,这一跤摔得太扎实,摔得他浑身拧巴,他想他现在需要换了这身湿衣服,然后好好睡个大头觉。

      人渣们愣了半天,直到迷龙再次进屋关门才找回了魂儿,一下子炸了窝,七手八脚地摆弄着似乎已经没了意识的孟烦了。

      兽医一边念叨着“咋能下狠手嘛”一边急急慌慌地扯孟烦了本就不丰厚的残破衣服,扯完了才发愣。事实上,并不只是他一个人发愣,所有人都在发愣。

      “没伤!没伤嘛!嘿嘿,真好!”豆饼傻呵呵地笑起来。

      只是他的笑并没能让大家有所反应,他们还是愣着,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直到——直到兽医一激灵,连忙给孟烦了裹上衣服,“哎呀,哎呀……干啥呢,这是干啥呢嘛!他发烧呢,发烧呢!哎呀……咋,咋烧这么厉害!你们愣着干啥!快给额几件子衣服!愣着干啥!出人命了!”

      人渣们一下子回了神,乱哄哄地开始忙活开来。

      迷龙换好了衣服,把自己往床上狠狠一砸,他难能可贵地开始思考,也难能可贵地想清楚了一些事,想清楚的表现就是他开始用自己的拳头玩命砸着床板——从昨天到今天,他损失了两个罐头,被一个陌生女人狠甩了一巴掌,把一个高烧半昏迷的人从大雨中拖回来想要收拾一顿,却又鬼使神差地把人原样释放——这人明明是致使他有如此损失的始作俑者。

      迷龙不善思考,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好心肠匮乏到某种极端值,所以这无法作为理由来解释一切。于是最终他为了使自己尽快入睡,只能在脑子里把孟烦了收拾了个扎实彻底。

      值得庆幸的是,这么想着,他果然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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