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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抽砖拆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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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投案前,还交代了我一件事,昨天慌乱之下,我一时忘了同你说。”
温和晏被收押后,恭王府虽看上去一如往常,但已经不是永清能随意进出之处了,故而温和暄与她只能约在那日刘睐韬邀约的桂满楼。
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些菜色。
永清坐在和晏那日的位置,温和暄则坐在那日刘睐韬的位置。
“他托我将他卧房头枕内藏的那枚戒指交给我父王,而我在交给我父王之前,留了个心眼,先去见过胡张氏了,虽然费了一番周折,还是探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那戒指如今已经交到了珺王手中,温和暄只能把它画在纸上,递给永清看了看。
“据胡张氏所说,这戒指是她从刘睐韬手中得到的,后又交给了我阿兄,我看不出这东西有什么蹊跷,便只能交给了我父王。”
永清拿着那张画了戒指图样的纸看了看,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来,想看料子还是要实物在手才可以,如今这也只能看个样式。
好在从线条上来看,和暄的画功应该不错,她仔细将图样记在心里后,才将纸还给和暄。
“那珺王殿下可有说什么吗?”
温和暄叹了口气,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也没说什么有用的,只是拿着戒指看了很久,说阿兄心中这么多年,烧着的那把火始终没灭过,如今泄出来也好。”
永清对温和晏所知的一切,都是人尽皆知的,而略过这些再看,她其实对这个人知之甚少。
但就像温和暄在牢中所说的那句话,至少他隐忍了这么多年,不该是如此冲动之人。
当初七皇子那一击重鞭抽下来,他都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如今又为何会当街杀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朝廷官员呢?
“你尝尝这菜和那天你们吃的,有什么不同吗?”
永清将眼前的菜挨个尝了个遍,温和暄虽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也拿起筷子逐一尝了尝。
“没什么不同啊,就还是那味儿,怎么,你也怀疑那天有人在菜里下毒了?”
永清摇了摇头,托着腮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远方。
“我在狱中给他把过脉了,他没中毒,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那天菜太难吃了,影响到了恭王殿下的心情。”
温和暄将筷子往筷枕上重重一拍,皱着眉“啧”了一声。
“我阿兄不是那么嚣张跋扈的人,再说真是因为菜难吃的话,他找请客的人算什么帐,他找厨子撒火,找掌柜免单啊。”
“哦,说的也在理,那我目前想不出他究竟为何杀人了,你与我说说胡张氏那边的进展吧。”
温和暄横了她一眼,深吸了口气,将思绪理清后才娓娓道来。
“当初胡张氏刚到恭王府时,不是给了我们一块蜜蜡石么?起初我不知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昨儿个才从胡张氏口中得知,这东西刘楷瑞也有一块儿,两枚蜜蜡是同一块儿料子上的。”
说着,他将那块儿鸡油红的蜜蜡逃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刘楷瑞这人,早年为人正直,为官也正派,与夫人又是原配的少年夫妻,纵然多年无所出,却也依旧是伉俪情深,漕运使是个肥差,朝中不少人都想把这个位置换成自己人,若是他不行得正坐得端,早就被拉下来了,但这几年不知怎么,却忽然变了,据说是沉迷上了赌石,花了不少钱在上面,就连小妾也纳起来了。”
永清收回目光,定睛看了看桌上的那块儿石头。
“大抵不是变了,是本性使然也未可知。”
温和暄嗤之以鼻的冷笑一声,长叹了一口气:“或许吧,到底他如何想的,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那不如去当面问一问他?”
纵然耿直如温和暄,此刻也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永清,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写着“你怕不是脑子有病吧?”
他的想法,永清已经基本掌握了规律,而永清的想法,他现在确实猜不透。
不过温和暄也释然了,毕竟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温和晏是怎么想的,他都弄不明白,更别说要去揣测一个几乎陌生的人。
刘楷瑞在安都没有房产,如今他又颇受争议,只能在驿馆闭门不出,永清与他住的是同个驿馆,所以探望起来倒也颇为方便。
不过也只能拿温和暄当伐子,毕竟她身为女子,又非安都女官,并没有什么合适的身份去见朝廷命官。
好在刘楷瑞对外称病,她才能以医女的身份随温和暄一同拜访。
屋子里浓郁的药味几乎凝固,沉甸甸的压过香炉中飘出的一律残香,刘楷瑞的夫人收拾好药碗后退了出去,只剩下他脸色苍白如纸的躺在榻上。
帷幔半垂,光线被窗纱滤的所剩无几,只剩几缕昏黄。
“有劳少将军记挂了,原本该主动登门拜访珺王和少将军的,可无奈进都以来事情颇为繁多,如今又忽然身体抱恙......恕在下沉疴,不能见礼了。”
温和暄是个面上难掩情绪的,他生怕刘楷瑞将病气过给他,装都不肯装做上前关心一下,直接站在刚进门的位置,不肯再往前走了。
“刘大人何须这些虚礼,快躺下好好养病吧。”
永清在他身后垂着头,压低声音嘲讽他:“少将军若是执意不肯往里走,便干脆站到门外去吧。”
温和暄身子微微后仰,头也没回的回问:“真的可以吗?那我可就出去了。”
永清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用提着的医箱不轻不重的撞了他后背一下。
温和暄吃痛的皱皱眉,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又走了几步。
“听闻刘大人病了很久也不见好,我便带着府里的医女来为你看上一看。”
“老毛病,有劳少将军挂记了。”
刘楷瑞闭上眼缓了缓,等永清为他诊过脉后才道:“少将军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帮在下看病的吧?我刚刚喝了药,如今精气神不是很好,少将军若有话,不妨直说。”
也不是什么实在亲戚和故交亲友,永清和温和暄都毫不费劲的听出来了这言外之意。
脉诊了,就应该看出不是装病了,若是再拐弯抹角,就别怪人家称病送客了。
“在刘大人生病之时还来叨扰,属实是万般无奈之举......不知刘大人与那位刘睐韬,私交如何啊?”
刘楷瑞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复杂的意味,似是同情,又似感慨:“我与他也算有些亲缘在,他如今身故,又是客死异乡,即便我仍在病中,为他操心下后事也无可厚非吧,少将军今日来,是兴师问罪的?”
温和暄怔愣的看了看永清,他怎么知道那刘睐韬的尸,都兆尹会通知刘楷瑞去殓?
但永清没有理他,因为永清也不知道。
她只能若无其事的从医箱中取出针包,打算给刘楷瑞施针。
“刘大人心绪郁结,血脉不通,帮你施上几针或许病会好的快些。”
刘楷瑞没有拒绝,自顾自的继续道:“在下深知少将军与恭王殿下兄弟情深,但如今睐韬人已不在了,在少将军问罪前,在下倒是想问上一问,恭王殿下为何要当街无故杀人?”
温和暄眉心一跳,顿时哑口无言。
他心想,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想知道他为何无故杀人!
“据我所知,刘睐韬与恭王殿下既无旧怨,当时亦无即刻之险,算来算去,无外乎就是有人上告我与他贪墨。”
刘楷瑞沉默了一瞬,喉结微动:“可即便是陛下要定罪,也要经三司会审,刑部定罚,如何就轮得到未经审理,就由恭王殿下以皇子之尊,亲执利刃,当街夺起性命?”
温和暄被他接连质问,竟然出奇的没有恼羞成怒,沉着一张脸开始审视起刘楷瑞来。
“恭王殿下如今已经收押,他是否有罪,又该如何定罪,皆不是你我为人臣子者可关起门来私相议论的,我今日来,只为问刘大人一句,希望你上无愧苍天,中无愧皇恩,下无愧黎民。”
他终于肯向前再走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刘楷瑞问道:“你作为刘睐韬的上官,便没有发现他贪赃枉法么,他于百姓之罪与恭王杀他之罪相比,究竟孰轻孰重。”
“持刀杀人,锋刃及颈,血溅五步,顷刻之间,人命消逝,阴阳永隔,此害直接、残暴、无可挽回。被害者家破人亡,其状凄惨,其情可悯,天理国法,皆难容之。故杀人者偿命,自古皆然,此乃维系人伦底线之铁律。”
刘凯瑞抬眸定视着温和暄,气势之上丝毫不让。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是铁证在前,又有何不可私论?!”
他说到激动处,面上升起一末病态红,气息也开始凌乱起来。
“至于少将军说刘睐韬贪墨,别说他的罪名未定,就算是定了,那我倒是要问问少将军了,贪墨,可是杀人么?粮仓虚了,遇灾荒则赈济不力,饥民或死于道路,河工款缺了,堤坝偷工减料,大水来时,一村一镇或许就此湮灭,军饷被克扣,士卒饥寒,士气低落,外敌来犯时,便是城破人亡。你看,这其中的因果,隔了一层,甚至数层。贪墨之银,并未直接变成杀人的刀,它只不过是抽走了本该垫在桌子下的那块砖罢了。”
永清施针的手很稳,并未因他这番无耻之言受丝毫影响。
她清楚刘楷瑞所言非虚,贪墨固有罪,但其罪在于失职,在于欺君,在于败坏纲纪,其量刑之思量,往来牵扯复杂万分,与一道见血的杀人案自不能相提并论。
虽本质皆为害,但为君者要的,也不过是大船得驶,平稳前行罢了。
温和暄气极反笑,双拳攥的咯吱作响,他刚要再行辩驳,却见永清已经收了针起身了。
“没想到从刘大人这种国之栋梁口中,也能听到此等抽砖非毁屋之谈,倒是让小女子我也涨见识了。”
她将医箱重新提好,笑的温良柔和。
“刘大人还是别再动气的好,不然致气血逆行的话,怕是要呕血数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