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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祠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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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窗口狭窄的缝隙望进去,目之所见是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摆放在一张裂纹遍布的八仙桌上,桌角垫着半块青砖,几条同样破烂掉漆的条凳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斑驳的土墙上挂着一本虫蛀的老黄历,其余的地方都被不知名的黑暗所笼罩,许今越即便努力睁大了双眼也一无所获,看来那个老太太不在这个房间里。
许今越正打算转身,放弃偷看这一略显不道德的行径,却莫名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一阵恶寒涌上来,冷汗霎时间布满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后背变得一片冰凉,又十分沉重。某种藏匿在暗处的,有如实质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种视线或许和现实生活中女性所经历的那种夹杂着贪婪和好奇的视线类似,潜意识总能比你的的大脑更快发现这种注视,不过,“它”的视线是更加恶意,黏腻,和不加遮掩的监视,仿佛窥伺之“人”伸出唾涎滴答的舌头舔舐你的脸,以及某种旺盛邪佞得可以称之为食欲的渴望。
许今越不敢回头,也难以回头,她全身僵硬,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无法动弹,但生物的本能在不停叫嚣警告着,再不跑就要没命了!她一点都不愿去想象自己身后虎视眈眈的到底是什么物种,因为那一定是她毕生的噩梦。
来不及多想了,摆在许今越面前的只有一条生路,她咬紧牙关,猛地打开那扇半开的窗户,纵身翻进了房间,再一扭身,将窗户牢牢关紧。
果然,她赌对了。进入房间以后,那不知名生物的凝视就消失了。出于某种原因,它好像不能进入这间房子。许今越站在窗口等了几分钟,确认安全后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随着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这间屋子好像显得更加狭窄幽暗了,本就微弱的烛光在刚刚窗门打开的时候就倏忽而灭了,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许今越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继而隐匿了黑暗中窸窣靠近的脚步声。
许今越原本面朝着窗户防止“它”的入侵,却对自己的后背毫不设防,“啪嗒”一声,室内突然灯光大亮,“原来这鬼地方有电灯啊……”许今越莫名闪过这样一个想法,后颈却忽地掠过一阵阴风,腐烂的甜腥味钻入鼻腔,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正想转身,可已经来不及了,一只湿冷的手重重扣住了许今越的左肩,五指如溺水者的指骨般潮湿,透着一股寒气。她听见自己喉间挤出一声呜咽,可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余光中,那只手背浮着尸斑般的青紫纹路,指甲缝里嵌着深色的碎屑,像是干涸的……血痂。
“小姑娘,你擅闯民宅,所为何事啊?”沙哑苍老的声音幽幽响起,吓得许今越浑身一激灵,她慢慢,慢慢地将头扭转,在亮如白昼的灯光照耀下,只见一位身量堪堪及肩的垂垂老妪,她枯瘦的肩头裹着褪色的深蓝粗布头巾,岁月的褶皱如沟壑般从额角一直蔓延至脖颈。浑浊的瞳孔蒙着白内障般的灰翳,却总在不经意间泛起一丝柔光。枯枝般的手指被老人斑所覆盖,手心里捏着一串油亮的桃木念珠,指甲缝里散发出草药的气味,手腕处隐约可见靛青的刺符,形似镇压邪祟的镇魂铃纹样,常年浸淫于恐怖民俗作品的许今越对此可并不陌生。
“您,您好,我是晋城小报的记者徐月,我来这儿是想查访一下最近黄家村多人无故死亡的事件,我想知道这是否于与一百年前的那次事件有关。不小心闯进您家里,实在抱歉。”
许今越面不改色地随口扯了个拙劣的谎,不过,看来自己还真没有找错地方,这老太太就是刚才自己在村口看见的那位,正好可以借机多打探一下消息。
一听说许今越的身份,老太太面色一沉,质问道:“这些事儿没多少人知道,你是哪儿得来的消息?”见她不好糊弄,许今越便解释道:“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也是记者,前段时间,他来这儿做调查,我好几天联系不上他,所以才来的。”
老太太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着许今越,她的目光是严厉而又充满怀疑的。半晌,老妇人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姓汤,你就叫我汤婆婆吧。你要找人的话可来晚了,这村里没剩多少人了,大多都搬走了。”许今越皱了皱眉:“那您能跟我说说村里发生的事吗?特别是关于……那个传说。”
汤婆婆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嘴角拉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你想知道楚人美的事?跟我来吧。”她转身向屋外走去,许今越暗想:“汤婆婆并不害怕提及楚人美的名字,村里人都搬走了,就她没走,看来她和楚人美一定有什么联系。”犹豫了片刻,许今越就跟了上去。
老妇人拄着一根拐杖,步伐却出奇地轻快,从前门出去,屋檐下破旧的纸灯笼在空中摇晃,互相碰撞,发出低沉的“咚咚”声,在水门汀台阶上投下诡异的阴影,就像一颗颗人头似的。
在狭窄的村路上七拐八绕地走了十来分钟,她们来到村子最中央的一栋大房子前,门楣上挂着”黄家村祠堂”的匾额,红漆已经剥落大半。一推开门,就有一股霉味夹杂着香火气扑面而来。
“先进来吧,我会告诉你一切的真相。”汤婆婆头也不回地说,一边点亮了土墙上的几盏油灯。
祠堂内光线昏暗,勉强能看清东西。许今越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祠堂内的景象——正中央摆着一口黑漆棺材,那棺材之上雕满了神秘的图纹,看起来就阴气极重。许今越只是撇了一眼,便觉得后背一股寒气蹿起,直达四肢百骸。棺材周围密密麻麻地站着几十个纸人,有男有女,每个都穿着鲜艳的纸衣,脸上画着如出一辙的,像小丑一样的大大的微笑。
许今越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后退了一步:“这些是...”
“村里人啊。”汤婆婆抚摸着最近的一个纸人,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淘气的孩子,“他们都在这儿呢。”
许今越注意到每个纸人的胸前都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名字和日期。她凑近一看:“黄堂民国四年七月十五,卜仁义民国四年七月十五……”
民国四年,正是一百年前楚人美被杀害的那年,虽然电影里没有明确说明,但楚人美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杀了村里的整整六十六人!许今越喃喃自语,“七月十五,是中元节么?”
汤婆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姑娘,我看你人不坏,老太婆我想求你一件事,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许今越试图挣脱,却发现老妇人的手像铁钳一样牢固。许今越内心涌上一股不安,为了安抚她,她开口安抚道:“您放心,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会努力帮您的。”
闻言,汤婆婆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她捡了一张木凳,请许今越坐下,沉吟了很久很久,才开口说道:“老太婆我今年已经八十了,我虽然老了,脑子却不糊涂,当年的事情,我记得一清二楚。我娘是和楚人美最要好的伙伴,我还记得,我娘总说楚人美是个可怜的人,可我当时只知道,楚人美爱唱戏,她在当年可是粤剧名伶,挣得的钱还买了手镯送给了他丈夫卜万田。她很爱卜万田。
可是,她最可怜的地方就在于此,为了摆脱楚人美并迎娶广州第一钱庄的女儿,卜万田设计阴谋,蒙骗楚人美用身体抵债给村里的地痞田七,结果楚人美被村人捉奸,被人用私刑给活活打死。楚人美到死都没看透丈夫的诡计,她天真地认为自己死得应该。
这些事,我娘都知道,可她没给我爹生下儿子,在村里也没什么话语权,她没办法救楚人美。楚人美被害死后就从人间解放了,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大发怨恨,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和村子里其他的人。我娘总说,楚人美太可怜了,她生前受的委屈只能在死后才能发泄出来。”
汤婆婆一口气说了很久,这些话或许藏在她的心里很久了。她苍老的手微微颤抖着,好像陷入了过往的痛苦回忆无法自拔,愣了很久很久才低声说道:“这么多年了,仇恨也该了结了。我想,我想拜托你,让楚人美入土为安吧。”